上上下下一片混乱。
小厮们本来不敢,只是,耐不住叔侄们一边把碎银子扔在地上,一边呼唤着:
“来!来!有什么好怕的!老爷们今天当家!”
“喝、都喝起来!”
“有银子赏,快来!”
他们一边笑嘻嘻往地上乱撒酒,说着什么奉天敬地,敬白家列祖列宗。
一边从压箱底的地方,抱出来一堆儿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什么小人书、春宫图,口脂粉黛都拿了出来。
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厮,举来了白一鸿的玉葫芦说:
“嘻嘻嘻,要不,这个也摆上吧。”
叔侄们醉眼迷蒙地看着玉葫芦,酒好像醒了三分,面面相觑,随后哈哈大笑,互相拍肩搭背。
“行、行啊,放就放呗!……葫芦,什么葫芦,传家宝!”
“我让你传家宝!”
他们忿忿地把葫芦掷在桌上,继续觥筹交错,一边划拳。
这玩意儿有意思,放着一起玩玩儿呗,图个新奇!反正小朋友也不可能拿,等抓周完了放回去就是。
他们在醉里这样想。
…………
白家这么多年,最荒唐的一次抓周开始了。
桌案上琳琅满目,全是货郎担里的玩具、零食糕点、糖果儿、簪钗、绣布、酒杯、小人书、春画、戏本、胭脂水粉。
不见任何正经物什。
玉葫芦在其中站着,遗世独立,像一尊无言的雕塑。
谁知道小小的白长庚,先是好奇地把所有的东西看了一遍。
她对吃的不闻不问,似乎不太感兴趣。
她抚摸着胭脂,研究了一下绣布。
又嗅了嗅酒杯,被熏得皱住眉头,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颇为认真地看起了小人书和春画儿,手指戳着字,很费力地想读,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年纪太小,并不能看懂画,白长庚盯着旁边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诗文,面无表情。
戏文话本里,有好多美人,这些画像十分精致,把姑娘描绘得像仙女似的。
她看着某页一位红衣的美人,顿了一下。
小厮们、丫鬟们、叔侄们都在偷笑,满脸酒气,饶有兴趣地停下手中的花生米,看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最后,白长庚把玩物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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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直直向玉葫芦望去。
她目不转睛地去把玉葫芦拿了过来,抱在手里,好奇地把玩着。
叔侄们一开始还在笑,见白长庚一直抱着玉葫芦不放,也不去抓别的东西,终于慌了。
白长庚闭上眼,满足地微笑了起来。
此时,一道闪电劈裂了夜空。
闷热的午后,忽降大雨。
叔叔们酒醒了许多。
可能是雷声太响,小小的白长庚登时吓哭了,甩手丢了玉葫芦,不小心摔在地上,玉葫芦溜溜地滚到了香桌角。
叔侄们大惊失色,酒彻底醒了,赶忙去捡。
…………
白家的小厮丫鬟们,才把狼藉都收拾好,纷纷紧张地下跪在堂前。
白一鸿面色凛然,大堂里回响着呵斥之声。
母亲刘心已把白金抱走哄好。
全家仍心有余悸。
白长庚的父母怒容满面,过了数天,挨个把家里亲戚骂了一顿,家主白一鸿也知道了这件事,按规矩严厉惩罚家中小辈不提。
很快,当时知道抓周这件事的下人和叔侄们全都集体蒸发,在人间不见痕迹了。
白一鸿开始暗中调查。
当时,是谁把玉葫芦从自己身边偷出去的?
又是谁给他们的酒里下了迷药,指使了这场闹剧?
…………
祖父后来,时常蹙着眉头独自叹气。
这天,白一鸿悄悄叫来白长庚的父母。
“儿啊,你们知道。我们家的传统,就是谁抓周时能拿玉葫芦,以后就会继承白家。”
白玉楼和刘心低头,只是不语。
“与其说,是抓周时候拿玉葫芦,不如说,玉葫芦有灵性,会识人。”
白一鸿闭目道:“它知道哟!它什么都知道——它留在谁的手中,可长存于世。”
白玉楼只想,这下事情可难办了。要知道,白家有多位门派,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当家。这事儿,迟早得让他们知道。
要主动告知吗?
还是等某一天,被动知道,比较好?
玉葫芦的重要性,使未长大的家主,来日必成激烈的风暴中心。他隐约知道父亲白一鸿成为家主这一路走过来,有多艰难。
这次玉葫芦选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啊。我可怎么护你周全?
白家门派众多,可他们的儿女出生的时候,却没人有缘抓中玉葫芦;且白长庚是姑娘家,未来的艰辛可想而知。
祖父白一鸿面色无悲无喜,道:“我们一定要护着这孩子长大。至少及笄前,决不能出半点差错,直到她顺利继承家业。”
…………
好几年后,白长庚正在道观外面的地上玩耍,摘了草叶,吹半天也不响。
她觉得腿麻麻的, 于是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的伙伴们,看着天边的云。
猛然站起,她还有点儿晕,云朵的形状变幻莫测,一会儿像天宫,一会儿像凤凰,一会儿像花丛,还像许多许多人们的笑脸。
她在心里轻轻问:
“云啊,云,我是长庚,还是珍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