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暗自替阿四捏了一把汗,心道这位小兄弟可有苦头吃了。
中年胖子吧唧抽了两口烟,烟雾吐向阿四,眯着眼睛道:“在下秦虎,腆为长胜赌坊二当家。不知秦某何处做的不周,让小兄弟上门打秋风?”
“秦二爷说笑了,赌桌上的事,大家各凭本事。今儿在下手气好,能挣顿饭钱,明儿个没准怠慢了财神爷,连裤衩子都要叫你长胜赌坊的打手给扒了,打出这条街去。”
阿四笑得阳光灿烂,一股柔弱的怪风恰好倒卷着烟雾刮向秦虎。
秦虎未曾设防,被烟呛得连咳数声,随即瞳孔猛地一收,转脸又露出了笑容。
“小兄弟真人不露相,不妨报上家门,日后也好交个朋友。”
“山野小民罢了,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那秦某便不留小友了。”
说罢,秦虎一挥手,便见先前给阿四奉茶的那位娘子端上一盘金饼子送到面前。
阿四瞥了一眼,并未急着收下,说道:“长胜赌坊名声在外,在下慕名而来,还未曾尽兴,秦二爷便要赶人?”
“小友,赌行里有句话,见好就收。听人劝吃饱饭,你若执意要赌,长胜赌坊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欢迎。”
秦虎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阿四问:“早就听闻长胜赌坊都登高一说,不知在下这点家底可够资格?”
“当然可以。小兄弟便是要点了天灯,秦某也能为你打开方便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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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又吧唧连抽了数口烟,眼神充满挑衅,不过这一次烟可不敢再吐向阿四。
点天灯俗称打擂,五行八作皆有类似的规矩,稍有差异的地方在于当行里点了天灯,就要无条件接受挑战,便是挑战者提出赌命的要求,也要接受。
秦虎出言相激,摆明了是要给阿四挖坑,逼得他知难而退。
“看来这天灯在下非点不可了,否则你秦二爷的脸往哪里搁。”
阿四在秦虎的脸上拍了两下,随即沾了油腻的手往对方的肩上抹了一把,“秦二爷,登高点天灯吧。”
说罢,呲笑两声,便往二楼走去。
大堂里的人都看傻眼了,秦家兄弟威名在外,连江宁县的老爷们都要给几分薄面,这小子倒是初生牛犊,竟敢找秦二爷的不痛快,还敢扫秦二爷的脸,真是不要命喽。
登高点天灯,若是让这小子大杀四方了,那长胜赌坊日常生意还怎么做,秦家兄弟还有脸在江宁的地头混嚒。
众人一时间没了兴致赌钱,都想去二楼瞧一瞧这位不知进退的小子究竟有何能耐。
秦虎见此,更恼阿四不懂规矩,搅了他的生意。心下打定算盘,今日务必要让阿四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二楼中庭,一根通神跃龙石柱直冲顶层。
一盏大红灯笼挑上了石柱,分外扎眼,二楼的赌客瞧着如损了颜面,颇为不适,三楼的赌客瞧了,顿起戏谑之心。
“长胜赌坊好些年头没见人点天灯了,不知是何等人。”
有人道:“不是傻子,便是仇人。”
“这世上像翟荣翟大少爷那般人物能有几人,此人明摆着是冲长胜赌坊来的。与秦家为敌,但愿此人不会死得太惨。”
“老子才不管他是傻子,还是仇人。他敢点天灯,便是瞧不起我等。总要叫他懂点规矩,日后少在江宁耀武扬威。”
“……”
众目睽睽之下,阿四徐徐登高露出庐山真面目。
二楼有头有脸的赌客们堵住了楼梯口,有人冷声质问道:“小子,是你点的天灯?”
“山野小子初回江宁,囊中羞涩,在此向大家借点钱花花,各位爷,赏个脸吧。”
阿四云淡风轻,嘴角勾着两分不屑的笑意。
众人瞧他这番做派登时气得直要后槽牙,果然如此,这小子真是狂悖无耻。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他一番,如何在江宁立足。
“借点钱花花,小子,你好大的口气。”
这时有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走了出来,盘着两颗狮子头,故作姿态道:“在下沙多金,弟兄们抬举,叫一声金爷。”
“某身无长物,平时喜欢以赌会友。某的家财比不上在场的各位仁兄,但在秦淮有十来间铺子,一年也有个六七万两进项。你想借钱,便得让某称称斤两。”
“金爷,这么有趣的小娃娃,岂能让你一人消遣了。”
阿四寻声望着沙多金身后那些面露愠色的众人,不确信声音出自何人之口。
“小子,你往哪儿看呢,爷爷我在这呢。”
阿四低头一瞧,见沙多金身旁多了一个小娃娃,个头不及沙多金的腰。
阴沟鼻,死羊眼,头顶着金钱鼠尾,两撇八字胡缀了金粉,模样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矮脚虎?”
此人阿四十年前便认得,江宁伢行的扛把子,人称矮脚虎,干的尽是折寿的勾当,江淮两地各大妓院里的娘子很多都是出自他的伢行。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矮脚虎,你有兴致,某自不会拦着,就怕弟妹她……”
沙多金点到即止,惹得周围赌客接跟着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贩卖人口、心狠手辣的主,矮脚虎惧类的笑话在江宁人尽皆知。
被戳中痛处,矮脚虎也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说:“小娃娃目中无人,金爷,你可别见色心喜,故意放水。”
笑声戛然而止,沙多金脸色涨得铁青。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不过即便是在开明前卫的大炎,依然不为主流认可,矮脚虎将其公之于众,打了沙多金一个措手不及。
“咦……”
阿四看了沙多金一眼,嫌弃地远离数步。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沙多金脸臊得通红,揪着矮脚虎的金钱鼠尾骂道:“矮脚虎,你他娘的再敢胡诌,信不信老子扯了你的尾巴!”
“你敢!”
矮脚虎吃痛,鹰爪朝着沙多金的裆部抓去。
沙多金后退,用力一扯矮脚虎的辫子,随即踹出一脚。
矮脚虎后背着了一脚,人如同一个西瓜滚翻在地。
“哎呦,狗日的沙多金,你他娘的还真出死手啊。”
众人见此忍俊不禁,阿四却是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两人竟也是练家子。
“金爷,矮脚虎,在下点了天灯,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
阿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地说:“在场的谁愿意赐教,让在下见识见识江宁赌行里的英雄好汉。”
打情骂俏?他们两个要是滚到一张床上了,那不叫人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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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客们不爽阿四点天灯目空无人的态度,但冲着他这份不怕死的勇气,暗自比了个大拇哥,这小子还是有点硬正的。
“江宁赌行岂能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看扁了。”
沙多金和矮脚虎被阿四当堂讥讽,闹得颜面尽失,对阿四怀恨在心,彼此不约而同放下成见。
“小子,今天就是玩命,金爷也奉陪到底。”
“老子在江宁混了这么多年,还能被你一个小娃娃给啄了眼?小子,你等死吧。”
沙多金和矮脚虎的话倒也激起了不少赌客的好胜之心,纷纷应赌,誓要摘了阿四的天灯。
秦虎倚着楼梯的扶手,望着楼上的情景,眼神阴晴不定,有几分笑意,也有几分冷意。
烟斗火星忽明忽暗,云雾缭绕,“好啊,闹起来好。”
秦虎招来手下人吩咐两句,随即便上了楼。
小厮们手脚十分麻利,数张长桌拼到一起,周围清出尺宽的空地。赌桌上,一边摆放着笔墨纸砚,一边展示着各式各样的赌博玩意。
“今日,小兄弟在我长胜赌坊登高点天灯,我秦虎便做个公证人。规矩还是那个规矩,谁要摘天灯,便在此立约,契约签定,只论输赢,不计生死。”
秦虎吧唧抽了两口烟,不怒自威。将笔墨纸砚推到众人面前,锐利的目光左右横扫,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金爷、虎爷,请吧。”
“有二爷做公证人,我沙多金自然是放心的,我签。”
沙多金向秦虎拱了拱手,拿起笔望向阿四,轻蔑道:“小子,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江宁人的腔调。甭管你的赌注多少,金爷多出一倍。”
沙多金落笔签约,矮脚虎紧随其后,捻着胡须沉声说:“金爷说得对,咱们江宁人生来便有三气。阔气,豪气和义气,今儿便让你好好见识一番。金爷多出一倍,我矮脚虎出三倍,看你有没有命拿走。”
众赌客闻言齐声叫好,纷纷响应。
江宁与上京遥相呼望,不是帝都,更似帝都。生在江宁的人,活一辈子争的就是一个气顺,争个脸面便如吃饭喝汤,寻常得很。
秦虎要的就是这股气,只见他放下烟斗,招来小厮送上两盘金银玉器,淡淡地道:“在江宁,规矩大如天,脸面比命重。小兄弟来此点天灯是看得起长胜赌坊,诸位爷慷慨应赌,那也是给我秦虎面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胜者,我长胜赌坊相赠金银玉器两盘,外加秦淮河畔三进宅院一座。”
二楼一片哗然,不愧是秦二爷,出手果真大手笔。光是那两盘金银玉器便是价值数万金,秦淮河畔的宅院少说也值五六万两银钱。
“秦二爷敞亮!”
阿四笑着拱了拱手,秦虎果然有些手段,笼络人心本就不易,操弄人心谋取暴利,那便是夺后天造化了。
这样的人如果行正道也就罢了,走歪门邪道,注定是活不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