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汲咬着牙朝钉板走去。为了符合她此刻应有的身体状态,她走得十分缓慢和吃力,身体也微微地摇晃。同时暗暗地提聚内力,将真气齐聚在脚心,做好应付钉板的准备。以她的轻功,完全可以从容踩上钉板,而不损身体分毫。然而此刻她不能这么做,除非她想前功尽弃。她只能让身体微微地上飘,保证铁钉能够刺穿她的双足,但又不会刺入太深,以免她真的失去行动能力。
“别忘了脱鞋,”韩文博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没有力气,他们可以帮你。”
上官无汲瞪了他杀气满满的一眼,顺从地脱下鞋子,走上了钉板。尽管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脚心的剧痛传来,她不由地微微一颤,本能地捏紧了双拳。
“你……”她惊骇地看向韩文博,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声音伴随着身体不住颤抖,“你在钉板上做了什么手脚?”
“只是抹了一点剧毒。我想对你这样的高手,应该不会立刻致命的。”
“你这个混蛋!”
上官无汲想要往他扑去,但双脚还没提起就酸麻难忍,原本微微上飘的身躯不由一沉,脚下的铁钉又深入了半分。无瑕顾及这锥心的剧痛,她急忙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避免身体的再次下沉。
鲜红的血液已经从她的伤口流出,染红了脚下的钉板。
韩文博又是一个手势,两个大汉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腿失去知觉,上官无汲站立不住,顿时重重地摔倒在地。当脸颊撞上地面的那一刻,她原本紧抿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全身都在毒素的麻痹下颤抖不已。
一只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独特的眼睛欣赏着她惨白的脸。
“嗯……你这个模样可比之前迷人多了,”他慢悠悠道,“我想你的寒公子也会喜欢的。我们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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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出发了。
韩文博说完这句话,就径自转身离去,两个大汉随即架着她紧随其后。双脚疼痛难忍,根本就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她几乎是被拖着进马车的,身体左碰右撞,到处伤痕累累。然而真正的痛苦却是她被拖下马车之后。到了城外,韩文博马上谴退大部分的人,仅带着一小队黑衣人,骑马往南面驰去。可怜的上官无汲被绑着双手跟在马后。最开始她还勉强小跑着跟上的,但马匹逐渐加速之后,她死命咬牙才撑着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扑到在地,被一路拖了过去。
尘土飞扬、冷风刺骨,让她呼吸困难。很快的,她的衣服磨破了洞,手臂与下巴也开始破皮流血。嘴唇被尖石割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接涌入嘴里,使她整个大脑都充斥着刺激的腥味。最可怕的是,她的双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上官无汲咬牙。
再咬牙。
就这样被拖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之时,方向一转,已经进入了一片草地。时值深秋,原野上的杂草变得生硬刺人,反倒比大道上的尘土更让人难受。干燥枯萎的杂草刮着她的脸,犹如刀锋划过留下一道道血丝。就在她快要放弃,打算用内力挣断手上的绳子时,前面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上官无汲长长吸了口气,昏昏沉沉的大脑稍稍恢复一些神智,这才吐出嘴里的干草,抬头往前看去。一副安详、美好的画面映入了她的眼帘。
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叶子上,映得整片草坡一片金黄。一匹通体漆黑发亮的高大骏马安静地驻立在草地上,不时甩甩脖子,发出一声低鸣。马背之上,一袭藏青色劲装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他英俊的脸庞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神态优雅从容,气定神闲。
上官无汲呆住。
她从未见过,准确地说是从未发现这样的寒枫。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完全黑色的男人”不仅如黑夜般沉稳内敛,也同时散发着如侯青栩般摄人的神采。他如此安静,如此优雅。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上的她时,他的气质简直无懈可击。
“劳寒公子久等了,”韩文博的声音在队伍的最前方传来,“在下来迟,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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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子约我来此,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不过是闲聊罢了。”
“你我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聊的。”
“白雪城既已公然介入此事,难道我们不该好好聊聊吗?”
“白雪城不会插手,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
“是吗?”韩文博微笑着,轻轻扬了扬手,后面的黑衣人立刻扯着绳子,将上官无汲拉到前面,正好扑到寒枫马前。
“寒公子虽不屑结识我这等无名小卒,可我却一直想和你做个朋友,难免对你的事多留意了些。这个人好像是和你一起入城的?”
寒枫往上官无汲看了一眼,表情温和而平淡:“是的。”
“她也是白雪城的人?”
“不是。”
“那想必是你的朋友?”
“不是。”
“哦?既不是白雪城的人,也不是你的朋友,却偏偏跟你一起进城。那想必是跟你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没有。”
一连几个否定的答案,韩文博的脸上却绽开了愉快而灿烂的笑容:“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
说着便甩鞍下马,来至上官无汲跟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又低头解开她手上的绳索。上官无汲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只能靠着他的搀扶而勉强站立,全身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看来你没有骗我,”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拭去她嘴角的血迹,温柔地注视着她又青又肿又伤痕累累的脸蛋,“这世上的确没有关心你的人。不过……倒是有对你感兴趣的人。”
没等上官无汲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已经低头吻向她带血的嘴唇。
上官无汲全身一颤,本能地伸手便抓向他的喉咙。手指刚刚触碰到皮肤,手上的力道突然又消失无踪,无力地从他脖子上滑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了念头。
她该杀了他吗?
杀他之后又会有什么后果?
首先这八个黑衣人就不会放过她。以她现在的状况能够战斗吗?如果她面临危险,寒枫会袖手旁观吗?如果寒枫出手,是否就意味着白雪城对“他们”出手?是否就意味着老哥对“他们”宣战?可“他们”是谁?“他们”的实力如何?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老哥会有取胜的可能吗?这会不会就是韩文博想要达成的目的?
就算这些都不考虑,她又真的能杀得了韩文博吗?此刻他离她这么近,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的防备,仿佛她一伸手就能随时结束他的生命。可这是真的吗?像他这样从容、自信、算无遗策的人,为何会轻易把自己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为何会轻易地把性命交到她的手上?是他一时的疏忽,还是他伪装的表象?
她究竟该怎么做?
究竟该杀了他还是任他羞辱?
可他为何要羞辱她?这样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温暖的嘴唇触碰到伤口,她不由地微微颤抖,陌生的男性气息将她笼罩。她闻到了一道淡淡的、独特的香味,有点类似茶叶的芬芳,又仿佛带着露水的清冽,清新、雅淡,纯粹而迷人。她刚刚还在想这是什么香味,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眼前的男子。
一抹红霞飞上她的脸颊,随即化为了一团火焰,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根。羞愤、懊悔、杀意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随着脸上的火焰燃遍了她的全身。
韩文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径自转向寒枫,微笑道:“既然是一场误会,我就不耽误寒公子的时间了。改日有机会再登门谢罪。”
“不必了。”寒枫淡淡说完,策马便走。
从他拉起缰绳到他转身离去,从他的语气到他道眼神,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如此自然。在这一刻,就连上官无汲都差点相信,他们的确没有任何的关系!
韩文博也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但他的目光却飘到了很远很远,脸上流露出他从未有过的惆怅与忧伤,缓缓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也许还会见面。可能在很久以后,也可能不久……”
上官无汲冷哼道:“你没听见他根本不想见你吗?”
“我说的不是他,是你。”
上官无汲一愣。
韩文博转过身来,深邃、难以捉摸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缓缓道:“你的眼睛跟侯青栩很像,却又完全不同。他就像黑夜里的星辰,清澈而明亮,而你则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可以把你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灵魂点燃。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活力,你的热情,你的火焰究竟来自何处?据我了解你过得不太顺利,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像你这样顽强、坚定、永不服输的人,为何会为了一个并不在乎你的人而付出所有?”
上官无汲全身一震。
“你的功力早就恢复了,对吧?”韩文博接着道,“你明明可以逃走,明明不用走上钉板,甚至刚才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在你心中的地位无可比拟。你崇拜他,又畏惧他,你一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一边又怀疑自己做的不够好,做的不够多。其实你很聪明,但这种矛盾让你变得愚蠢,蠢到连我都不忍心再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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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和叶孤城的关系。我考虑了很多的可能性,但最合理也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兄妹。”
上官无汲又是一震。
“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弄清我和叶孤城的关系?”
“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韩文博微微一笑,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神秘,“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我这么做有三个目的,你不妨来猜猜剩下的两个。”
上官无汲没有说话。
她根本不敢说话!
眼前的这个人就与寒枫一样,都是让她感到束手无策的人。在他们面前,她永远就像个傻瓜一样,无论她做什么,想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在他们面前,她注定是个输家。不同的是,面对寒枫她输掉的只是面子和威风,可面对韩文博,她输的就可能是自己的性命和叶孤城的安危。前者她或许不那么在乎,但后者却是她的全世界。
“看来你没机会猜了,”韩文博突然叹了口气,“你的朋友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经破空而至。
黑衣小鬼!
不需要任何指示,四名黑衣人同时拔刀出鞘,将韩文博护在中间,另外四人则与黑衣小鬼战成了一团。与此同时,一道乌黑的长鞭从后缠住了上官无汲的纤腰,鞭子微微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当身体凌空之时,叶星辉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她的跟前,带着她倒退数丈,瞬间消失在草坡上。
不知是否错觉,上官无汲最后看到的还是韩文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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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官无汲再次回到小院,距离她上一次离开已经过去两天。
她被叶星辉救走之后,黑衣小鬼总算也全身而退。为了避人耳目,三人直到天黑才攀墙进城,漏夜回到这个湖畔小院。小院的西角是一座两层的竹制小楼,装饰简单,但不失雅致。叶星辉抱着她来到二楼的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经叶星辉点穴之后,她的双脚已经停止流血,但却肿得更厉害了,在斑驳的血痕之中隐约透出一丝青黑之色,由于伤口太久没有处理,已经开始发炎流脓了。
“太过分了!”黑衣小鬼愤捏紧了拳头,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先把宫隐日折磨成那样,现在又……”
“宫隐日怎么样了?”上官无汲问。
“他被用了酷刑,面目全非,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这么说我还算好了?”上官无汲苦笑道,“我只是被扔到地牢里睡了一觉,可能他们以为我快不行了吧,也没顾得上折磨我。”
“你真的是睡着了吗?”叶星辉开口道,“方才我给你把脉,发现你的真气隐而不现,内力比我们上一次交手时大有精进。”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点困,好想好好地睡一觉。”
黑衣小鬼闻言一震,急忙问叶星辉道:“她怎么了?会不会是剧毒攻心,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
叶星辉摇头道:“如果是因为毒性发作,她的气息不会如此平稳。我想应该跟她修炼的内功有关。在几次受伤之后,她体内的潜力反而被激发出来,内力也即将突破玄关,达到龟息的境界。”
“龟息?”上官无汲一愣,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黑衣小鬼问:“你说的是龟息大法?”
“有些类似,但并不完全一致。龟息大法是一门玄妙的内功心法,而我说的‘龟息’则是内功修炼的最高境界,表示内力已经登峰造极,与身体合而为一。”
黑衣小鬼的脸上现出惊喜之色:“那她的伤是不是很快会好起来?”
“那要看她是否能真的能突破玄关了,但眼下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叶星辉说着转向她,“在我们离开杭州之前,你最好不要打坐练功,否则很容易一睡不醒。期间若受到外界干扰,你极可能会走火入魔,甚至有性命之危。”
上官无汲郁闷地道:“我要是不打坐运气来稳住毒性,照样活不了多久啊!还有这双脚,再等个把时辰,也该废了。”
“知道是什么毒吗?”
“这我上哪知道去?反正是韩文博那混蛋弄的!”
叶星辉抓住她的脚踝,先仔细地观察她的伤口,才沉声道:“先清洗一下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吧!再任由它感染恶化下去,即便毒性还没发作,伤口也可能致命。”
“我去烧盆水来!”黑衣小鬼忙道。
“再给我弄十个菜肉包子!”
黑衣小鬼一愣,迟疑道:“现在上哪去找包子?我给你拿些干粮吧!”
“我不要吃干粮!就要菜肉馅的包子!你不会去那家早点铺偷点啊!给我来十个……不!二十个!”
“可是……”
“别理她!”叶星辉冷冷道:“这么挑剔就说明她还不够饿。你先去端水吧!”
黑衣小鬼闻言下了楼。
“我要吃包子!包子!”上官无汲冲着他的背影大喊,眼见无济于事,又狠狠地瞪了叶星辉一眼,“我不够饿?让你也饿个一天一夜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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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辉冷然道:“是我害你到这一步吗?我早就警告过你,别踏出院子半步!”
“你怎么不说你识人不明,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呢?这么算起来,我和黑衣小鬼几次遭到伏击,还有宫隐日被抓,都是你的责任!就是你把我和宫隐日害成这样的!”
叶星辉显然懒得搭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扔到了床上。
“这是什么?
“吃了它。”
上官无汲疑惑地捡起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这是一粒暗红色的药丸,看起来与普通的丸药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呀?”
“杜月丸。”
“这就是杜月丸?”上官无汲惊喜地看着手中的小小药丸,“传说中能解百毒的‘杜月丸’?它不是‘杜月仙子’杜仙君的独门秘药吗?听说杜仙君早早就背叛了通明教,你为何有她的东西?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再废话就还给我。”
上官无汲果然不再废话,一把便将药丸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