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王熙凤顿时收了怒容,退到一旁。下人们也松了手,让小道士起身。
贾母细细打量那孩子,见他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净,面容清秀,只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她柔声道:“别怕,不打你。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好生送他出去。”
小道士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被道人领着退出去了。
回府的路上,贾母一直沉默不语。王熙凤察言观色,知她心中不悦,忙上前赔笑:“今日那小子莽撞,幸而老太太宽宏大量。”
贾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当家理事,原该有威严。只是那还是个孩子,何苦来?咱们这样人家,宽厚些才是长久之计。”
凤姐连连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哪里知道,贾母这番话,竟是一语成谶。
小主,
又过数月,府里出了一件大事。
贾赦看中了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要纳为妾室。邢夫人不敢违拗,亲自去找鸳鸯说合。谁知鸳鸯性子刚烈,死活不从。贾赦大怒,扬言她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这事传到贾母耳中时,她正和薛姨妈、王夫人等玩牌。一听此言,贾母气得浑身乱颤,将牌摔在桌上。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她环视满屋子噤若寒蝉的媳妇丫鬟,声音发冷,“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王夫人忙起身垂头听训,薛姨妈也劝不住,满屋子人跪了一地。
贾母见宝玉也在旁边,便道:“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快替你娘说句话罢。”
宝玉笑道:“我娘的不好,老太太骂得骂得;但要保重些,不要气坏了身子。”
贾母这才气稍平,命邢夫人出来,含泪痛斥:“你听他这话,亏你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现当着家,连这么个孩子都不如?我这才听见,鸳鸯的事,可是你大老爷说的?”
邢夫人满面羞惭,无言以对。
贾母又道:“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邢夫人唯唯而退,自此再不敢提此事。
事后,鸳鸯跪在贾母跟前,泪如雨下:“我这一辈子,横竖不嫁人就是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贾母叹道:“你这傻孩子,快起来。我既保了你,自然无人敢动你。只是你这誓言也太重了。”她拉起鸳鸯的手,轻轻拍着,“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岂不知你的性子?放心,有我一日,就护你一日。”
鸳鸯磕头谢恩,心中感念不已。这哪里是主子对奴婢?分明是一个长辈,在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扞卫一个晚辈作为“人”的尊严。
然而贾府的危机,远不止这一桩。抄检大观园的风波,更是让贾母看透了家族内部的暗流涌动。
那日,王夫人怒气冲冲来回,说在园子里搜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要撵几个丫鬟出去。贾母闭目听了,半晌才道:
“你们不知道。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
王夫人一怔,没想到老太太心里如此明白。那些倚老卖老的嬷嬷,借机生事的下人,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既然你已经查了,该撵的撵出去便是。”贾母睁开眼,目光如炬,“只是别冤枉了好人。咱们这样人家,若自家里先乱了,外人看着更不像话。”
王夫人唯唯应了。贾母看着她退下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儿媳,管家严谨,却少了些人情味。一家之主,岂能只知严苛,不知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