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书走后,皇帝瞧了她半晌,忽然道:“近日有御史在朝中进言,说朕久留你在殿中,窥听朝政,实为不妥。”
想也不必想,为首的是平昌伯大房媳妇的老子。
明容蹲在地上捡奏折,一本一本揣在怀里,许久,才跪坐在地,直起上半身,把怀里的奏折放在桌案上。
然后抬头看向皇帝:“圣人留我在这里,便是觉得无有不妥,御史难免有心眼儿小的,何必同他们计较呢?”
皇帝哈哈大笑:“你是姑娘家,不曾出入朝堂,不知道他们言官的厉害,连你阿爷都不堪其扰,每每有御史朝他喷唾沫星子,他刀枪不避的人,都要躲开五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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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必要不顾权势,直言进谏,才是大梁之幸,圣人之幸,然而难免有浑水摸鱼者,恪守成规,或唯恐天下不乱。”
她把奏折根据时间地区和紧迫程度码成几摞,道:“长安粮食不足以自给,南方动乱圣人又降了农税,可依妾之见,灾祸年代廉政难上行下效,贪腐则日渐成风,朝廷降了税赋,地方上却假借用兵多征,贫者卖儿鬻女不足以济困,从前灵州如此,如今南方想必更甚。”
尤其这几年渐渐开发海外商贸,南方商业兴起,种地的人少了,承平日久,也多烟花娇养,抵抗灾年的能力不比当年了。
“有时间管着妾的事情,圣人不如放他们去体察民情。”
皇帝抚掌而笑,直指着她说,“人精,实在是人精!”
平昌伯的这位亲家虽说朝政上常与徐照朴吃对,但从前当钦差大臣时也有铁腕着称,还有一口铁齿铜牙,直给地方上放了个铁人过去,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一粒贪来的粮也别想留在府库里,全给他老人家搜刮去了。
七月,刚刚走马上任的朝廷钦差顶着炎炎烈日和满头的大汗,朝皇帝三跪九叩,低头拿袖子擦汗之际,看见昭阳县主站在皇帝身后笑盈盈的,顿时觉得嗓子眼被一股气堵住了。
忠勇侯带着长子在南方百战百胜,长子游历南方,对许多山川河渠都有了解,弥补了中原军队在地形上的认知不足,可惜到了夏日,南方湿热的天气还是把铁骑兵干得够呛,他们在西北横行无阻,终于在高温和湿气的重压下,在闽王手里吃了个大亏。
派出的一支斥候部队误食了腐败的食物,轻者腹泻,重者丧命,误了报信的时机,导致大军在一处山谷遇上了埋伏,奋战一天一夜方才死里逃生,折损了一成的人马。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说南方虽过了梅雨季节,但夏日多暴雨山洪,往后恐怕行军越发不易。更别说岭南地区最广为人知的烟瘴和毒虫。
张相公出自岭南,一时间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只因他科举出身,一路做到了三省长官的位置,也算得上在满朝恩荫世袭中异军突起,不少寒门子弟拜在他门下。正经科举出来的,自然比许多世家子弟能干有为得多,其中也有人这些年节节高升,得圣人青眼,当然也遭别人眼红。
皇帝没有动张相公,只让他回去休息几天避避风头,谁知张相公是个性子直的,偏偏不肯,说国难当头,臣子不能亲赴前线,也要时刻为圣人分忧,又非病到药石罔医,怎么能够轻易歇下来,从含元殿跪到紫宸殿,前朝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看着,皇帝气得要贬他的官,还是郑皇后凤冠霞帔跑去劝回来的。
明容心烦意乱,只巴望着自己给徐照朴和光舟的辟寒犀能派上用场,她是没体验过的,但这东西在大梁是稀世珍宝,想必也真有几分用处。
皇帝知道她这几日也无心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摆摆手叫她回家散散心,或者去后宫里找赵怀玉。
回家也只有程夫人,程夫人光顾着窝在房里画画,偌大个侯府冷冷清清,明容不如去找赵怀玉。
令她意外的是,赵怀玉竟然在绣虎头鞋。
“你什么时候有这手艺?”明容诧异道。
赵怀玉叹气:“母亲的身边的几个女官帮了我不少忙,我这几日也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康彤儿虽是个狐媚的,然而肚子里到底是我嫡亲的侄子侄女,我不好什么都不做。”
“你竟能这样想,谁给你灌了迷魂汤?”
明容拿起旁边的绣样看,她的手艺到绣个扇面荷包便到此为止了,只因她好动,定不下来。而赵怀玉被郑皇后关在宫里,除了跑跑马,要想不长蘑菇了,只能晒太阳绣花了,便是绣花也不能在大太阳底下,坐在树荫下或是廊下,几个宫女打着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