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九江路, 荣记大舞台。
在这所全上海最气派, 最受欢迎的戏园大门前, 当“堂会”的巨大红字招牌摆出来, 一众青帮弟子在门口一字排开,迎接着盈门贵客, 大部分的戏园老客自觉地绕路走开。
眉庄穿着淡青色的西洋裙, 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青色的太阳帽, 好像一个异类一般出现在旗袍马褂的人群里, 早已得到叮嘱的青帮弟子连忙迎上去, 将她接上二楼的观众厅,殷勤道:“盛小姐,今儿是堂会,里面坐的都是自家人,师父唱的是《连环套》的花脸,可不是一般人能唱下来,平时也不是轻易能听到的。只是师父已经妆好了行头,实在不便亲自迎迓,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眉庄笑了笑, 道:“杜老板客气!”
她坐在包厢里,整个舞台的视野完全在目,几乎是她这边一坐定, 舞台幕布便缓缓拉开, 戏剧紧锣密鼓地开始上演。
眉庄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民国上海人, 江湖道上的礼数繁琐又隐秘, 虽然来之前找阿坤恶补了一些,可是有时还是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她还是看明白了,杜月笙对待她的礼数绝对是上宾了。
对于京剧,眉庄的了解不是很多。所谓欣赏,还是需要一些熏陶和文化底蕴才可以,而她上辈子只是一个整日忙着投资,忙着复仇收回家业的投机分子,哪里有时间涵养这个?但是很巧,她唯一熟悉的曲目就是《连环套》,这是她的大师兄最喜欢的一个京剧。
上一世,她的未婚夫是京圈里的人物,除了装高雅看看意大利歌剧,更多的是借着做票友和一些高层套上近乎。她是不爱这一套的,奈何她那个在军区职权很大的大师兄每回必定请她去看戏,还邀着她的未婚夫。而他必定在她师兄和师侄们面前种种殷勤,露骨谄媚。
人无完人,找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并不容易,眉庄觉得爱情中的女人简直可以包容一切,有的时候,未婚夫还会劝她不要太过清高了,于是她内心的一点尴尬和不适在未婚夫的柔情下消弭了。
她记得她从来不会在人面前下男友的脸面,每次邀约都忍着种种不耐。却有一回听到他背地里跟人议论,“掏心掏肺地对她,以为石头也焐热了,谁知在司令面前从来不说一句好话带携我,对着别人还摆着脸色!她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那么一点和司令家里靠得上的关系,还不好好用用!我怎么找上这样的榆木疙瘩?现在全军区都当我是个笑话,这次升职的事情注定要黄了!”
当她听到这话的时候,身边就站着她的大师兄,她一边失声而笑,一边对他说:“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原来你每次邀请我都是想让我看戏外之戏!”
大师兄道:“本来也不该是我跟你说,都大把年纪了还掺和这个!可是子午他们是你的师侄孙辈,他们更加不好说了!子午他……你不知道……”
师兄提到“子午”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再也没有注意他后面又说了什么。从此以后,她和未婚夫宛若陌路。
其实对于未婚夫,她不是不曾感动过的,在她初进京城,身为孤女惶惶不安,而大师兄他们碍于身份不可能和她过多亲近,而秦子午这些小辈自视甚高,还不曾真心接纳她这个空降来的“师姑”或“师太”的时候,亲和力爆棚的未婚夫迅速抢占了她心里的一席之位,给与了她渴求的温暖,支撑她走过一段艰难的历程。
然而当面子里子全都撕得干净,当所有的爱情沦为投机者的工具,她心里的温暖变得一点也不剩了,那条横亘于心和心之间的冰河比当初冻结得更加坚硬厚实。
可是还未等她彻底了结这段感情,正当上层换届政权动荡之时,未婚夫家族迅速转换门庭,另拜山头,投靠的正是大师兄的政敌,他们同时也担心一些秘密被她洞悉,所以先发制人,在她的车上动了手脚,欲致她于死地!
听着熟悉的唱段,眉庄的记忆回溯到另一个时空之中,恍恍惚惚之中,杜月笙的表演已经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