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既然选择留在中国,那么和其他人一样,也是这个时代里被卷入潮流的人,在挣扎生存的时候还要努力对抗命运的安排,才不会随时被拖入悲剧人生的原轨。
上海,虹口区,华安药厂。
车间里,生产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厂房是早就买好的,各种设施都布置好了,从美国来的人员和设备一到位就开始进行了生产,只是一团忙碌中,卸任的汤姆反而悠闲起来,于是眉庄派他去把六姨太的赌债给还了。
只是回来的时候,汤姆依然捏着一张支票,满脸不快,显然差事没有办好。
“小姐,我找到那个跑马厅地下钱庄的老板,他不肯按照借款两倍的数目收回还款,反而提高到十万这个天价!我看他背后受人指使,存心不让六姨太还清欠债!”汤姆愤愤道,眉庄看他一脸郁闷,笑道:“怎么,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奇怪了,他的这张洋人脸在上海滩到处都吃得开,算是特权阶级,居然还有人给他钉子碰?
“英国人,英国人!我讨厌英国人!”汤姆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吃了一只苍蝇般嫌恶,“如今上海滩的地盘上,英国人势力最大,根本不把我们美国人放在眼里!那个地下钱庄的老板是英商的买办,跟他的后台主子一个德行!”
即使美国现在有钱了,在傲慢的英国人眼里依然是昔日的小弟。那个买办听他满口的美语,就知道是一个美国牛仔,自然比不上他的贵族主子,于是眼睛向上,摆出了架势。
眉庄扑哧一笑,她知道英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有解不开的纠结,互相看不顺眼对方,“你的中文越来越顺溜了,主子?这些买办都是有主子的狗腿!”
半殖民地的买办,有良心的少,更多的是出卖同胞利益的,所以后世一提到买办多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淡笑道:“德行?没有德行的人我们就用不是德行的手段来对付他!”
这个买办不懂见好就收就算了,还想狮子大开口?虽然贪婪是地下钱庄的本性,但是连洋人的面子也不给就有些蹊跷了。难道真有人指使,想压着欠款的条子,好作为把柄随时威胁着?那就试试有没有这个手段来要挟!
这个买办叫陈嘉译,有一个重要身份是跑马厅的华人雇员,职责是养马,手下养了不少马夫,其实都是打手,在跑马厅一向仗着自己主子是跑马厅的董事骄横霸道。
眉庄用的是釜底抽薪一招,陈嘉译不是给那个董事养马吗?那就让他的马养不好算了!
虽然马厩必然防守很严密,但又不是军事重地,派个人混进去,在马厩里洒上药粉,无声无息,不费手脚。
几天以后,那个董事的所有马匹就都患了病似的,全身无力,懒洋洋地不愿意起来。
兽医赶紧来看诊,却什么病都没有查出来,这些马都很健康,没有痛苦,但就是不能跑动。
董事急了,眼看赛季就要到了,自己的马却不能参加,眼睁睁地看着大把的银元从手里溜走了!
他着急上火,勒令陈嘉译立刻找出马的病因。
陈嘉译连续请了无数兽医,不断的尝试治疗,结果那些马反而被他折腾得气息恹恹的,别的董事害怕这些马发了瘟疫,命令把它们赶出跑马厅。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离开了跑马厅,所有的马重新活蹦乱跳,陈嘉译赶紧又把马匹赶回来,他还来不及通知主子这个好消息,却亲眼看到这些赛马又一匹接一匹的倒下,于是所有董事彻底发怒了,取消了这个英商参加赛季的资格。
英商只好迁怒于陈嘉译,舍弃他不再用作买办。
跑马厅是上海洋商的集散地,一家不用,几家都不用,陈嘉译彻底失去了洋人的欢心,所有的生意没有了洋人的支撑自然是迅速衰落——所谓买办,不就是靠洋人吃饭的么?而他的人缘显然很不好,华人同行趁机落井下石,瓜分了他的那些权益,又挤兑他的生意,没几天,陈嘉译连上海滩都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悄悄离开。
挤兑陈嘉译的其中就有汤姆的一份子,汤姆软硬兼施取回了借条,连利息都不用,只还了借款。
“我想投资跑马厅!”眉庄这段时间因为借款的事情也去看了跑马厅,感受到那里沸腾的气氛。
中国人真是赌性坚强,买张跑马场的香槟票就好像后世买彩票一样普遍而火热。可惜这些钱都喂饱了洋商,而洋大人们连马会的会员门槛都限制了不让华人加入。
中国人的天,中国人的地,居然在十里洋场如此丧失主权,实在令人愤慨!
汤姆去上海赛马会咨询,回来无奈地一摊手, “小姐,他们说您的父亲只是美国华侨,虽然有美国国籍,但始终不是地道的洋人……”
他脸色难看,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当面告诉小姐,那些赛马会的董事们都觉得被侮辱了,华人的地位太低了,在这些傲慢的英国人眼里,华人只是被他们宰割的肥猪,即使是有了美国国籍,他们也不想和华人并列在同一个位置上!
之前也有一个例子,有个叫叶贻铨的中国人,为了加入赛马会,设法入了日本籍,结果依然遭到否决,于是一气之下就创办了上海江湾跑马场。
“不用介意,你说吧!”这样的歧视其实早在刚到美国的时候就经历过了,根本不算什么。
“其中有一个叫马勒的,骂得最凶,他说:中国猪,永远都别想进入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