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的水都抽空了,按着冲水扭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他盯着马桶里的漩涡,从扭曲的倒影看到撑不住倦意的黑眼圈,终是叹着气,找出隔音的耳塞,换好睡袍上床休息。
可一想到近日来的骚扰,雅星迪又寻不见去往梦乡的路,碾转反侧个不停。没办法,他爬起床,给风扇插上电线,把档位拧到最高,又吞了两粒安眠药,在风吹的噪音中昏沉沉地睡去。
今日的际遇,让木精灵明白了对格威兰警方的信任是多愚蠢的无知。为免自己的案件被警官们当作气球吹来吹去,他还特地赶到最近的警察局,亲自去报警。结果呢?接待的警员就差把推脱责任的招牌挂在门口,提前劝他滚回家了。不管是警察和法院的老爷沆瀣一气,抑或是纯粹的怠惰导致的办事效率低下,他都不该期待这些毫无廉耻心的混球会抓紧时间处理自己的难题,是时候拿些别的主意了。
一觉醒来,雅星迪先给酒店的经理打电话报了平安,再从冰箱取出炼好的蟹黄酱,炒了碗简单的蟹黄豆腐汤,打开客厅的老式彩电,边嚼着嫩豆腐边看节目。他记得教这道菜的厨师说过,这是移居朝晟南方的古代精灵向当地人学习后,改进而来的菜品,即使不馋荤腥的木精灵,也会喜爱独特的海鲜风味与滑嫩的口感。果然,以美食解馋,以歌剧赏目,糟糕的心情渐为好转。
洗好碗勺后,他掏出充满电的按键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前些天在撞见的那位热心人、曼德·福斯特的联系方式,庆幸格威兰还是有好人,喃喃自语:
“记者…要是刊登上《灰都公报》这类大报纸,哪怕他真是法官,也要认罪伏诛…”
说话间,手指已挪到通话键上,又迟迟不肯摁落。年老的木精灵还是有顾虑,且不说在明白那骚扰者的身份后,对方是否乐意继续帮忙,仅是在警察都选择推诿应付的威胁前,好心的老记者真有办法指控未成事实的骚扰罪吗?退一万步讲,假如这档事真见了报,那该死的猪知难而退,他这受害者的脸,又往哪搁?说不定一走出门,街上的行人就会在背后指指点点,骂他是勾引同性的老不要脸。
部分格威兰人的变态嗜好,雅星迪再清楚不过了。即使新闻说明了你才是受害者,可一旦带上“木精灵”的种族标签,他们就会在酒馆里公开嘲笑,将全部罪责归咎于你身。原因无他,仅是因为你生的漂亮、长了张满足人类审美欲望的少女脸蛋、有着所谓纤细窈窕的身材,至于你的性别、你的取向?抱歉,他们统统会忽视,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会嗤之以鼻,将之斥为博取同情的谎言。因为这些人,本就是只愿相信餍足幻想的俗人,你是对是错、是有罪还是无辜,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所爱的,就是在茶余饭后,拿你的苦难谈笑取乐,证明所有的木精灵都是天生挨操的淫贱婊子,不分老幼、不论男女。
所以,他放开了手机,低着头支起下巴,秀丽的脸苦成了老倭瓜。有智慧的生命,只要年岁越长,就越不肯舍弃看重的东西,对这个定居灰都多年的老精灵而言,他可不愿成为市民议论的笑柄,抛弃好容易买来的旧房,跑到新的城镇过日子。
忽然之间,他看向黑屏的手机,猛地抬头,想起了格威兰最神秘的监察部门——黑水。
有数百年悠久历史的黑水,不正是恶官劣绅的梦魇吗?如果将骚扰者的罪行向黑水举报,所有的麻烦都会被妥善处理,不留痕迹。可是,总不能去黑水的总部举报吧?且不说那戒备森严的地方能否放他通行,就是见到了黑水的探员,他又如何声明自己的困境?证据,不够;证人,不足。就是抓了那头可恶的肥猪,顶多判其个性骚扰,怕是不会罢免任何职权。
不过,雅星迪恰巧有位说得上话的熟人在黑水任职,军衔还不低。但,出于一些难以释怀的误会,这位熟人恐怕不大情愿听他唠叨,指不定在哪买醉,喝得发昏,幸灾乐祸地讲笑话。
空想不如一试。他还是翻开通讯录,从寥寥几行格威兰字母标注的人名里,找到闹僵了关系的朋友,打通电话:“格拉戈先生,近来还好?”
两千公里外的温亚德,又是在那家熟悉的中洲餐馆里,德瓦·格拉戈吹着瓶啤酒,想用豪勇的酒量在女服务生面前彰显身为格威兰人的男子气概。不过,在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的姓名后,他猛呛一口,啤酒沫从鼻孔和嘴直喷到桌上,秀得德瓦面露难色,使劲向看热闹的女侍者使眼色,请她快些拿餐巾纸来,省得同事继续丢黑水探员的脸。
小主,
“不不不不不…”
与维莱预测的不同,德瓦扯起桌布抹了抹脸,喊出古怪的尖叫,撒腿跑向了男厕所,醉酒的姿态一扫而空。为免同事抱着马桶吐到睡过去,维莱也快步跟上,顺道听听他是要和谁煲电话,竟会慌张至此。
踮起脚,维莱慢慢踏进无人出入的男厕,一进去,就听见强憋哭声的滑稽腔调:“你、你说什么?说这么多,说到底…你是不是、是不是嫌我没钱?是不是嫌我没官?我告诉你,我可、可是圣恩者、我是圣恩者!我是少校!我有军衔的!少校军衔…不比、不比什么狗屁的法、法官强?你、你是不是蠢…是不是傻…勾引、勾引普通人,都瞧、瞧不起我!”
吵嚷的嗓音,听得维莱寒毛倒立。他猜得到,格拉戈先生九成九是在跟那位木精灵吵架。见围到男厕门口的人愈来愈多,他尽量压制情绪,让恐同的表情从面上消失,以一副安慰失恋朋友的羞恼之状驱散看戏的群众:
“别望啦,别望啦,帝皇在上,给我这情场失意的兄弟一个薄面吧。假如他挂不住脸,跑出去跳了海,咱们就成了罪孽深重的看客,要下炼狱的,要下炼狱的啊。”
趁着食客们哄笑散场的时机,维莱赶忙敲开厕所隔间的门,把还在哭嚷的德瓦拉回包厢,抢过尚未挂断的电话,清了清嗓子:“呃,抱歉,这位朋友,我的同事多喝了几杯,正发着酒疯呢。有事的话,不如先与我说明,待他酒醒了,我定然悉数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