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大舅、我表姐或姐夫到滨海出差办事或者路过,他们会在离我家不远的某个地方,请人悄悄捎来口信儿,于是,我们便会跑出去和他们见上一面,像做贼一样。
我们也曾多次试探佟仁:
“这几天我大舅可能要来滨海办事。”他听了,脸阴的像要下暴雨,砰的一敲桌子:
“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来了我可不客气。”吓得我们再不敢吱声,他已全然想不起他和他大舅哥家的情谊,想不起他们曾经月下的誓言。我们都惹不起佟仁,我们打不过他,也不敢骂他,才刚刚想要据理力争,就被他劈天盖地的一顿臭骂砸的蒙头转向,我们只有忍耐和躲避。有时候,我看到别的父亲牵着自己孩子的手快乐的走,看着别的孩子和他们的父亲撒娇的笑,给我恍若隔世的感觉,我甚至怀疑那父亲应该不是个男的,男人怎么会那么慈爱和温柔呢?男人不应该都像佟仁一样吗?看看我们的父亲,别说和他牵手,就连他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我们也从不碰一下,只怕那衣服突然咬住我们的手;离他还有三丈远时,我们的笑容已经凝固…除了必须一定需要用钱时,我们又怎么敢靠近他。
“妈,又催交学费了,怎么办啊?”小时候,我们总是这样无奈的对高秀枝说。每次交学费,我们心里都恐慌,交学费恐慌,买书本恐慌,和同学春游恐慌,从小到大只要是涉及到钱,我们没有一次不恐慌。
“那咋办啊,这个月实在没钱了。”高秀枝为难的说,其实不用她说,我们也能感觉出来,看着每天的饭菜就知道。高秀枝没有工作,她是农村户口,那个年代,户口比文化更重要,况且,她也没有文化,尽管这许多年来,她不停的打工,摆摊儿,想尽办法赚钱,但挣的实在有限,别说余钱,就连每个月的日常花销也常常是捉襟见肘,她尽力了。而佟仁则是高兴了往家里交个三十五十,不高兴半年见不到一分钱也是常有的。我们不敢要,对于佟仁来说,和他要钱无异于要他的命一样,他可以给别人大方的花钱,但要是给我们花,那便是难于上青天了。
“要不,你们和他要要看?听说今天他们好像发奖金了。”
“好吧。”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
傍晚,佟仁回来了,看到他急匆匆的进屋锁门,我们便知道他肯定是发钱了。曾经有几次,我们无意中撞见他自己在家里数钱,看到我们回来,他吓了一跳,随即马上转过身去,面向墙角,背对着我们,并且或左或右的移动着他的身体来遮挡我们的视线,一开始我们很是好奇,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以为他学了什么新运动,还走过去想看看——他的身体转的就更夸张了,嘴里还直撵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怕我们看见他手里的钱才这样,再后来,他发了钱就会立刻进屋并锁上门来防备我们,他的抽屉永远是两把锁锁着。
“爸,我们要交学费了。”我们硬着头皮说。
见他不应,我们便更惶恐:
“学费,书本费,班费什么的我们仨一共八十元。”
“跟她要去,我没有。”他头都不抬的说。不知几时起,佟仁和我们提到高秀枝时,不在说“你妈”了,而改用“她”。
“我妈也没钱了。”三月说。
“她没有我也没有。”
“老师说了明天是最后一天,不交就不让上学了。”
“你们老师放个屁也是香的,你去问问,他敢不让你们上学吗?”
“反正明天都得交上。”
“没有,先借去,等有钱了再还。”
“你不是刚发奖金了吗?还让我们去借,还和谁借啊?老借钱老借钱,都没人借给我们了,这次你要是不给,等我们长大了,也不给你钱。”三月说,我们姐仨只有三月敢和他顶几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和二月连兔子也不如。
“我*你个妈的,反了天了,敢威胁老子,老子养你们这么大,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供出仇人来了,告诉你,我不欠你们的…”佟仁顿时暴跳如雷,朝着我们跺脚吼着,他那俊朗的面庞狰狞起来比歹徒更加可怕,骂够了,他或许扔下五十,或许没扔,甩手就又出了家门,次数多了,我们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