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是乱世,你我都知道的。”

他们不但知道,而且常年处在抗金前线,比旁人知道得更为清楚。

“是,临安是繁华,但出了淮河,便是遍地的尸骨,绵延数里的坟头,还有数不尽的苦命人,比种家更苦的苦命人……乱世,就是要死人的。”

“我也不想道济出事,但我更不能乱了官家的大局……金人把皇太后送回来,就算是她再过分,官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她是官家的亲娘,更因为在世人眼里,官家就是个孝子,这个形象不能打破,至少不能在我的手里打破。”

“所以对待道济,哥哥手软不了,谁叫之前,我已经把狠话说在了太后面前呢……”

种雨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只是双手合十起来,默念着道济教她的心经。

而小和尚……他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闭着眼睛,却又不知道离内宫门还有多长的距离,他已经想了很多,倒是觉得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只是想起当时官家说要破自己的色戒……那荤腥他是尝过了,滋味很好,也不知道那色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味道。

领头的铁甲军也是在做着挣扎,他很希望种指挥使现在能够出来,出来拦着自己,但是等了又等,眼见着小和尚都快到这门前了,门后面却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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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可惜归可惜,但军令就是军令。

他轻轻的抬起了手来,只要把手放下,这些弩箭便会全都朝着道济射去……只要一瞬间,这小和尚就能殒命至此。

“射脖子,给他一个痛快。”

这是他能够为道济做的唯一一件事儿了……

韦太后看着傍边的李茂春,忽然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在金国待久了,见识的花样多了……比如说后宫各妃裸着上身去金营倒酒,两个皇帝还得大笑着附和;又比如说怀孕的邢皇后被逼着去骑马,最后胎儿被挑了出来……

总而言之,她的内心也变得有些扭曲了起来。

“李员外……李夫人,我也是做娘的人,见不得为人父母的这个样子。”

“不然的话,你们就跟着小大师一起去吧。”

说着,她摆了摆手,押着两人的禁军立马往后一站,再也不捱着两人一下。

没有了旁人的掣肘,一直挣扎的李茂春终于站了起来……他一边解开绑住自己嘴巴的布条,一边朝着道济冲了过去。

这个年过半百的人,这个两鬓已白的人,此时却像是有着莫大的潜力,跑起来,比许多年轻人也要快。

道济走过很久的路,被他很快就赶了上去。

“修缘!”

小和尚已经有很久没听到自己俗家的本名了,他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给揽入了怀里头……又温暖,又熟悉。

“修缘……我儿。”

道济只觉得这个怀抱在不住地颤抖着,他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前的,正是他的父亲。

“爹!”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对于父母来说,他们拥有很多,财富、名望、地位,但是对于小孩儿来说,他唯一拥有的,便只有自己的爹娘。

莫大的安全感传来,道济朝着他喊了好多声,喊得面色苍白的李茂春不住地发笑,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摸着他的脑袋。

而李夫人,虽然慢了些,不过她终究还是到了。

道济看着她眼里的泪花,急忙安慰道:

“娘,我没事儿!你看,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小身子完完整整地露在两人面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了,我现在还跟着师父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道济又端了起来,双手合十道:

“李施主,万福,李夫人,万福。”

这般模样,天下间应该是没几个人能绷得住的。

李茂春的笑意从未停止过,他看着道济,终于开口道:

“你往前去,太后的忙爹娘来帮了,不用你帮了。”

“不行,这是小僧答应过太后的事儿。”

道济知道前方是什么,当然不想爹娘去犯险。

但李茂春却忽然急了起来:“你快回去!”

一张口,便再也憋不住,吐了好多血出来。

“爹,你这是……”

他父亲往前面一倒,整个人都趴在了道济的前头,到了这个时候,小和尚才瞧见了,插在他背上的箭矢。

“爹……”

道济忽然慌了神,他抱着父亲的头,不住地用小手擦去他嘴上的血迹,好像只要擦掉了,父亲就没事了。

但那血啊,怎么擦也擦不完,擦不尽,李茂春伸手抚住了他的脸:

“修缘,你要……平安,要……健康……要……”

后面的还要什么,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道济……李修缘好像连掉泪都忘记了,他只是有些呆呆的,不断重复着去擦李茂春嘴角的血,连旁边一直哭的李夫人都趴在他父亲背上了,他似乎都没有发现。

她也中了箭,只是害怕道济看见,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现在……和李茂春一样,她也忍不住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种雨将这心经背了一遍又一遍,她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是却一个字也没差,记得明白。

终于,她停了下来,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泪痕。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头上的凤钗抵住了自己的喉头,逼着旁人打开了内宫的门,她看着不远处的道济,慢慢地,却又无比坚定的朝着他走去。

韦太后瞧了个真切,终于是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粉不断地落了下来,和临安的白色溶在了一起。

又听皇宫里钟声大作,原来是孝慈渊圣皇帝为群臣准备的宴席,已经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