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也回敬了一眼:分明是你自己说错了话,才把元帅给气哭了!
张宪则是有些狐疑地看向了薛弼,难道是因为落了两淮诸将的后面,所以元帅才作了这般模样?
虽然都没有出声,但几人生死之交多年,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薛弼轻轻摇了摇头,岳少保巴不得有人在他前面北上,巴不得天下人人都北上,这样的话,哪怕他是最后一个,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那既然都不是,总不能是高兴得哭了吧?
这,这不符合岳少保的性子啊!
终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岳飞才缓了过来。
他眼睛仍是微红,看着众人道:
“我等,当拼死北伐,方不负了官家。”
牛皋与他相识于微末,说话也不太顾忌许多,只是回道:
“元帅这话何意?咱一直做的不就是这事儿嘛!”
岳飞此时已经缓了下来,开口道:
“昔日北伐,我等如断臂之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今时今日,陛下以举国之力助我等抗金,沿路州府无不倾囊相助,各地所占所得皆由自行配取……咱们是从百姓嘴里省下来的米,官家碗里舀出来的饭,才填饱了这十万人的肚子。”
小主,
“如此,我等便已万死犹不该悔,可是,可是……”
岳飞说的这是实情,湖广转运司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如今这般配合,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甚至是荆襄之地的财税,也不再经过旁人之手,直接送到了这中路汉军的手里。
除了蜀中的吴璘隔得太远,能有如此大的权限之外,哪怕是昔日差点裂土封王的郭药师,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岳飞,还有这军中诸将,当属大宋立国一百八十年来,待遇最为优渥的武官。
他说到激动处,又止住了话头,让众人好生心急。
还是薛弼……不怪人家是做参谋的,脑子反应就是快些。
这小老头立马跑到了地图前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岳飞这么激动的理由。
寿州,比起中路汉军所图的州府来说,确实是不太显眼。
甚至可以说,金人弃了此地,不会有半点的心疼。
但是,偏偏皇帝去了。
不但去了,还亲自上阵杀敌了。
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照着完颜兀术,还有那群不可一世的金国人的性子来说,
寿州,便将是万夫所指之地。
或者说,皇帝在哪里,哪里便是金国人将要重军倾压的地方。
宋金交战,向来以中原为主战场,而今出了变数,东边的压力会大上不少。
相反的,岳飞这中路汉军的肩头,将要轻松很多。
这,便是让岳飞如此激动的原因。
不过也不得不让薛弼赞叹自家元帅,旁人闻言第一时间都只是兴奋,唯独他,一眼便看到了日后的事情。
等这位军师一般的人物,替岳飞说出了这当中的缘由之后,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那是什么人,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啊!
而今却孤身犯险,只为了替自己这些糙人分忧……
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也不知是哪个菩萨开了眼。
他可以不去的,在临安城中自有风花雪月、美酒娇人。
但是他偏偏去了,去过那长途跋涉、餐风饮露的日子。
这便是咱们的皇帝。
当中的关系并不复杂,只是稍微一想……不多时,众人便哭作了一团。
这些个杀人如麻的汉子,流血也不流泪的人,倒也真是动了真情。
特别是牛皋,捧着他的那对金锏,不住地抽泣着。
不知道,还以为那是他儿子。
“啪!”
一声惊响,让众人回过神来。
只见岳飞又恢复成了昔日那个模样,他一对眸子坚毅得紧,一巴掌拍到了案上:
“牛皋王贵!”
被点到名字的二人不敢怠慢,急忙正身道:
“末将在!”
“你二人领邓州之兵,九月前必得拿下南阳!”
“喏!”
两人兴奋不已,歇了半年的光景,身子骨早就想活动活动了。
“张宪岳云!”
“末将在!”
“各领襄阳守军一万,九月初五前取了确山!”
确山便是要向东边去了,是刘錡进军蔡州的必经之路。
虽然心里有意见,但能打仗就行了,别的顾不了那么许多。
两人很快也应了下来。
“其余诸将……”
岳飞看着众人:“与我一起,同赴汝州!”
汝州距离开封不过四百里……岳飞一反常态,做了个长驱直入的态势。
大家伙儿却没有半点异议,应承得无比大声。
……
凤州,大散关。
这个地方,是关中同往巴蜀的唯一要塞,是汉中蜀中入关的咽喉。
都说八百里秦川,古往今来,不知又多少人把性命丢到了这里。
这里是老子西游,授关令尹喜《道德经》的地方;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也是从这里入关取的天下;
后来诸葛武侯数次经过这里……结果到头来也没能见到长安;
再后来,便是吴阶吴璘兄弟两个,在张浚大败于完颜娄室之后,在这里以少胜多,终究没让金人跨入关内一步。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正站在关隘上,眺望着远方。
从昨日开始,便有斥候来报,说是对面营寨里的金人似乎有了动作。
一边在修建木塔,一边又不断地接收从凤翔府送去的军需辎重。
怎么看,也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吴璘就这么看着,但他的心思却并不在对面的金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老是能够感觉到,下方的马鸣声、战鼓声、厮杀声一直都在。
他与兄长不到一万人,将完颜兀术十万人挡在了外面,他还射中了那金国太子一箭,
只可惜没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去年金人又来,那时他兄长刚刚病亡,正恨皇帝忘记了血仇,与金人结好。
幸好金人撕毁了盟约,才给了他出兵的机会。
不然的话,商、秦两州现在还在金人的手里。
而去年,皇帝要求撤军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就想斩了来宣旨的宦官。
反正现在他与自立为王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名头,只在于他愿不愿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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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他也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
他曾祖、祖父、兄长,全都是宋将,虽然在西军声名不显,但从小受到的教谕,兄长一直以来的嘱咐,让他忘不了,
忘不了自己是个宋臣,是个汉人。
可……皇帝不想打。
轻轻叹了口气,看到远处跑来了几人,吴璘收回了思绪。
这样一来,下方的诸般声音好似也远去了。
带头来的那个,是他的部将李师颜,而后面跟着的……看那打扮,又是一阉人无疑了。
算着时间,应该是临安那边谈出个结果来了。
而现在,便是要让自己去接受那个结果……
吴璘面若冰霜,山风吹得他的胡须乱飞,他也毫不在意。
等几人走近了,李师颜低声道:
“临安来的。”
轻轻点了点头,吴璘也不答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人,看得他心里发慌。
这宦官与武人打交道得多了,倒也还算撑得住场面,笑道:
“元帅莫恼,下官是来给您传喜讯来了。”
喜讯?
吴璘心里头不屑,能让自己继续抗金,那便是天大的喜讯。
别的……哼!
见这人好生不识抬举,宦官顿了顿,又道:
“官家感念武安公之功绩,特地决定追封其为涪王。”
这话,让一旁的李师颜不禁有些动容……能到这个份上,吴阶当真也算得上是无憾了。
又想到这位的治川抗敌之功……他吴阶担得。
吴璘微微颔首:“谢过陛下。”
皇帝愿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花功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儿。
他是在安抚自己。
那他为什么要来安抚自己?
因为他心中有愧。
为什么心中有愧,自然是……和了。
比起这微不足道的关怀,吴璘并不看重这个,他知道,若是吴阶在,他也不会看重这个。
宦官有些无语,这人怎的有些油盐不进?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代表皇帝来的,你个贼配军与咱甩什么脸色?!
也没了什么好的态度,尖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