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人停一停,语气缓和下来,“姚老,卢主席,非我顽固不通,事到如今,中央银行金库空空如洗,再发纸币无异于饮鸩止渴,就算总座打了胜仗回来,面对的也怕是一片崩溃!”
两位大佬沉默了。
良久,姚耀如道:“内外夹击,上下交攻,彦人,就算你有不满,如今眼瞅着时至严冬,各军将士饥寒交迫,冬衣待需在即,你就算看在他们的面上,人命关天,阿?”
“是啊,”卢适接道:“让军队就地筹饷,未免严重丧失政府威信,以后谁还愿帮我们打仗?”
“款项不到,服装无从置办,前方兵士冒寒霜而蹈白刃;再兼一个伙食,急如星火,总座毕竟是总座,”姚耀如深深睇卫彦人一眼,“而前方将士的实情,我们也不能不认真对待。”
卫彦人朝弟弟看去,卫六朝他眨眨眼。
卫老大叹气:“要是只是吃跟穿,要是发下去的钱都能落实,我还包圆不了?罢罢,看在两位大佬亲自做说客的份上,卫某唯有冒着央行信用倒塌的风险,紧急再发一次纸币,以解前方的燃眉之急了!”
“这才对!”卢适大声。
卫彦人低喃:“这是经济为政治殉葬——”
“姑妈,姑妈救命!”
正门口突地出现一个人来,拉去花厅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
嘉人几乎没有见过人在卫家大宅以这种方式出场,她表哥,一个男人,哭嚎着,她妈一出来,他立刻扑到到她脚下,抱住她膝盖,连喊“救命!”
她大嫂显然也震住,盅子端在手里半天忘了放回去。
这一幕发生在正厅,卫章氏嫌弃地把脚抽出来:“众目睽睽的,你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
章家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看到了卫大,看到了卫六,但他知道,现场他能真正求情的,只有他亲姑妈:“简留良的事儿发了!”
简留良?
卫章氏秀眉一凝,望向后一步跟来的老陶:“卫东,你说。”
老陶面如死灰:“夫人,是那批从粤桂转运香港的货,挂在武德商行名下,素无问题的,却不知被谁背后捅我们一刀,告到老头子底下去了!”
“什么!”卫章氏登时脸色不好,两个儿子忙上前搀扶,并对姚卢两人表示歉意。
姚卢对视一眼,识趣告辞。
相关人员转移到二楼书房。
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卫彦人道:“老陶,到底什么事?”
陶卫东不敢隐瞒,偷觑干妈一眼,和盘倒出。
钨砂是重要的军火工业原料,中国乃世界重要的生产国之一,每年有不少运往国外以换取外汇进口中国所需的战略物资,故此,政府严禁私运,厉行缉捕,对违者处以极刑。但利之所在,偷运者趋之若鹜,香港成为钨砂出口汇集处,以中山、澳门运来者最多,其次是潮汕、惠阳、梧州等处,偷运者组织严密,其载运出口及接收,均有接应。钨砂内地价格与香港收购价格相差极大,日本更从中插一脚,以此利诱不法之徒,以最新价格为例,钨砂每担在东江收购价仅六十大洋,运到香港后最高可逾三百,足足五倍不止,激得私枭作大规模之经营,并出现武装专门护运。
章氏家底豪富,卫夫人平日不显山露水,然而暗里长袖善舞、运用大笔资金操纵股市执掌沉浮却是上层圈子里的人心知肚明的事;不仅股票证券、黄金房地产,什么来钱快,她的消息最灵通,就走什么路子,西药、五金、卡车、建材,以至鸦片、吗啡等毒品,在她手底下统统畅行无阻。为此她手底下养了一帮人,老陶当年还不是老陶、还是小陶的时候,就是被她看中,进而收在身边当干儿子成为她的得力助手之一。
桐油与钨砂是近两年来走私生意里冒出的新起之秀,无数人眼红,章家骏告诉他姑妈,卫夫人就让他跟老陶两个人去做——老陶混了多年,当然不会亲自出面,搭上中央信托局运输处处长简留良,由他找上武德商行的老板,就在前三个月,陆续从内地经香港运往日本的钨砂达九千担,比上年同期的三百余担,激增三十倍!
“你们真是吃了猪肝想猪心,不怕吃撑喽!”卫夫人指尖抠着侄子的额头。
“姑妈,这不大半都孝敬您了嘛!”
“还敢狡辩!定是你的主意!没见识的!”
章家骏哭丧着脸:“姑妈!来钱来得这么快,谁不心动?再说咱们花大力气好容易把关系全捋顺了,不弄他笔大的,怎么对得起前头上上下下的打点?”
卫夫人懒得理他,直接问老陶:“是谁告的状,怎弄得事机不密?”
老陶摇头:“暂未查着。不过,上上下下的人这么多,不说那些办事的,那些办事的亲戚朋友,宅里头仆人婢女、司机保镖之流,哪个稍微透点口风,有心人一查,总能透点消息出去。”
“但他要有胆子告到老头子座下,”卫夫人沉沉眼神:“这个必须查,敢跟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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