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顾岑宴站在长安城的城门之下,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家里富裕一些的人家是赶着牛车的,稍差一些的推着板车,最穷的则是孑然一身,挑着担子,担子上装的是柴火,或者是自己手编的一些东西。

已经过了小年,距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一年忙到头,不管有钱没钱,总要进城置办点东西,无论是祭祀还是什么,总不好如平常一样随便对付。

顾岑宴找了一辆马车,将自己一路送到了梅苑。

他上前去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他周身都萦绕着一股灰扑扑的气质,瞧起来不起眼,见着了也不容易让人记住。

那老头见了顾岑宴,还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他冲着顾岑宴笑了一下,“先生回来了啊。”

顾岑宴走了进去,梅苑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这处别院是皇帝的,但很少有人知道,顾岑宴成为黄雀之后,倒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日子,后来皇帝将他派去青州替他做事,算算已经好几年没到这里来了。

梅苑,顾名思义,这里种了很多梅树。

“前儿才下了一场雪,外面的积雪倒是清扫干净了,这里的雪,老头子我还没来得及清理。”老头道。

这里很少有人来,不过往年这个时候,梅苑会被租给一些人家,用来举办各种宴会。今年皇帝发疯,这朝中很多大臣都被收拾过,如今这京中官员人人自危,走路都担心响了一点会被御史抓住,在皇帝跟前参一本。

这快过年的,他们可一点都不想被贬出京城去。

京中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自然也没有人敢举办什么宴会,万一被说结党营私岂不完蛋。

于是往年很热闹的梅苑,今年显得格外的冷清。

前天的积雪,如今还完整的铺在地上,梅花挂在枝头开得喧闹,只可惜无人欣赏,任由风吹落。

顾岑宴泡了个热水澡,驱散了一路的风尘,也暖了骨子里的寒凉,他换上了一身隐侍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妥当。

入夜,一辆马车停在梅苑的外面,顾岑宴上去之后,马车立刻踢踢踏踏地往宫中去。

隐侍和主子的关系,应该是天下间最亲密的,但顾岑宴是半路出家的隐侍,之前根本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皇帝可能也没有真的把他当做是隐侍,只是当时皇帝想动骆家,顾岑宴亲自送上门去,当了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骆家败落之后,这把刀没甚用处,皇帝直接把他打发到遥远的青州去了。

马车停下,顾岑宴下马车的时候,外面已经候着一个公公,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万福。

两人也不寒暄,万福默默地在前面引路,一路将顾岑宴引到了太极宫一处偏殿之中。

偏殿里烧着地龙,进去就觉得暖和,皇帝正坐在软榻上,随手翻着一叠书信。

顾岑宴见到皇帝行了一礼,皇帝摆了摆手,指了指边上的一张矮榻,“坐吧。”

顾岑宴却上前一步,跪在皇帝跟前,他手里举着一块令牌,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到送到眼前的令牌,眼皮子掀起来,瞅了顾岑宴一眼,“后悔了,想不干了?”

顾岑宴却摇了摇头,“属下并未后悔,但属下的确是来和您辞行的。”

皇帝呵呵笑了一下,他伸手接令牌,“你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皇帝至今都还记得,这位出息的状元郎,为了他的小青梅,跪在他面前,说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要替她报仇。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问他,“舍弃一切,只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报仇,值得吗?”

顾岑宴告诉他,“倘若一切都要用值得和不值得去衡量,这辈子才叫不值得。”

皇帝当时愣了很久,也不知道最后想到了什么,看着顾岑宴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份欣赏之意,就因着这份欣赏,他破格将顾岑宴送上了黄雀的位置。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坐下,陪我说说话。”

顾岑宴心下一松,他站起身来,这才在边上的矮榻上坐下。

“你应该见到了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了吧。”皇帝问。

顾岑宴点点头,“是个光风霁月的好儿郎。”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朕选出来的状元郎。”

顾岑宴想起那位状元郎,心中不可避免的,仍然会觉得有些羡慕。

“他在青州,表现如何?”皇帝问。

虽然追风回京之后,他从追风嘴里已经知道了很多细节,不过追风回来有些日子了,之后如何了,皇帝还真不清楚。

顾岑宴看出来,皇帝对宋钺一行人很感兴趣,便慢慢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点一点地娓娓道来。

皇帝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又会问上几句,这一说就是大半夜。

皇帝低低地咳嗽起来,在外面守着的万福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进来,“皇上,很晚了,您不能再熬了。”

顾岑宴这才发现,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眼睛里的疲惫藏不住,他咳嗽了一阵,冲着万福摆摆手,“朕不要紧的,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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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暂时不会离开,我们明日再说,可好?”顾岑宴劝道。

皇帝不太乐意,顾岑宴道:“皇上,身体为重,您想听随时都可以听。”

许是身体为重四个字,打动了这位任性的帝王,他终于站起来,打算去休息了。

顾岑宴回到梅苑之后,却有些睡不着觉,皇帝这段时间和京中那些大臣耗着,大臣们日不好过,皇帝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京官彼此之间都联络有亲,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疯狗一样咬了那么多人,京中竟然只是气氛肃杀了一些,没有生什么乱子,说明皇帝是真的用了很多心思的。

顾岑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忽然一下子这么拼。

就像是想要把未来几年的事情,一股脑全部做完一样。

还有皇帝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状元如此感兴趣,就算这个状元身负三元及第的光环,这样的关注也有些过了,这位宋状元到底特别在什么地方呢?

想不明白。

一连几天,顾岑宴都会进宫和皇帝说一会儿话,一直到了大年夜,皇帝听完他的话之后,忽然说了一句,“明天就走吧。”

顾岑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皇帝刚刚说了什么。

他放他走。

眼前的帝王,已经年过五十,头发半白,脸上有了很多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