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沙发很软

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时间久了,脸有些刺痛,不过他们没有感觉,走过的树荫,不时就有一滴两滴的雨水落下来,落到他们头上身上和脖颈里,冰凉的雨水滑下去,刺激到了,人条件反射般地一缩,黄美丽就咯咯笑了起来。

已经是春天了,冷风里裹挟着枝叶开始繁盛的那种清香,混合着马路上淡淡的腥味,还有不时从哪家还在营业的饭店,飘出来炒菜的气息,滞留在空气中,被压抑着,久久都不能散去。

黄美丽和刘立杆说:“老麻,你以后到美国,来我们农场,我也陪你走,我们农场很大,走一天也走不到头。”

刘立杆说好。

“刚到农场的时候,老麻,我想爸爸,也想你,一个人就会在农场里狂走,走到后面,就坐在地上大哭,眼前四面八方,明明往哪里走都是路,我却感觉到眼前已经没有路了,我就坐在那里哭啊哭的,一直哭到天黑下来,我真的迷路了,找不回去了。

“直到阿姨开着车出来找我,我看到灯光,大喊大叫,阿姨才找到了我,一路上,阿姨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埋怨我,她一定是知道,那些在西雅图藏起来的泪水,到了这里,可以想怎么流就怎么流了。

“回到家里,阿姨拿出一个手电筒给我,她和我说,你下次再出去,就带上这手电筒,天黑下来,你就把手电筒打开,我远远就可以看到你了。”

刘立杆听着黄美丽说着,鼻子有点发酸,他的胳膊紧了紧,把黄美丽的手夹紧了。

“老麻,后来叔叔和我们说,我们可以放下心来的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不过电话已经打不通了。”黄美丽说。

刘立杆苦笑了一下,和她说:“那时候我公司已经破产,我也跑路了。”

刘立杆和黄美丽说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海南的,黄美丽听着叹了口气,她说:

“老麻,海南多好啊,但我们两个怎么那么倒霉,都是这么狼狈地离开那里。”

刘立杆心想,何止是我们,哪一个不是这么狼狈地离开海南的,张晨和小昭,李勇和他的叔叔,陈启航和林一燕,老谭和二货,大家都是这么狼狈地离开海南,海南曾经是他们的梦生长的地方,梦碎了,还不是一地的鸡毛。

两个人走回到酒店,酒店的院门关着,按了按门铃,服务员马上过来给他们开门,问他们,要不要准备夜宵?

刘立杆看了看黄美丽,黄美丽说:“不用了,谢谢。”

推开洋房的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打到了他们被风吹僵的脸上,有些痛,又有些痒,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黄美丽和服务员说,我们自己来,服务员就退出了这幢房子。

黄美丽给自己煮了咖啡,给刘立杆沏了茶,两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还是继续聊着,他们有太多的话需要说了,二十多年的空白,都需要用话一点一点地填满,回过头,发现某一个地方还有空隙,又去补填,填着的时候发现这缝隙越来越大,需要越来越多的话。

刘立杆想到了,在海城和黄美丽分手的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店的床上,也是这样不停地说话,黄美丽把她自己和黄宏光,还有她阿姨的过去,在他的面前一点点地敨开,他觉得自己终于了解了黄美丽,终于想要真心真意地去爱她的时候,她却要走了。

就像今天,当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心一直都在疼着,这么多年,他们彼此都把对方埋在心里,一点点挖掘出来,刘立杆相信,他们还是互相爱着的,但他们已经没有了爱的能力,二十多年不是空白,二十多年的时间,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已经足以把他们的爱轻轻地掩埋。

他们就像是两个缅怀者,坐在这里,凭吊着他们的过去,那充满阳光的,亮闪闪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