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哎呀…这话怎么说的真是……”常老板哪里还顾着茶水湿了衣服,被贴身丫头又一呵斥,真的是有苦没地儿说,有冤没地儿诉了。“这赶巧不巧的?这头面,今儿刚被定了,虽说现在还在我这,主要是收这头面的主儿要改点翠……”
“在这长沙城,二夫人给二爷看中的头面还敢抢,这是活腻歪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翠儿特别加重了语气、突出了“二爷”,就是想给这个不开窍的掌柜点警示。想在这长沙城做生意,九门是得罪不起的,何况这二月红还是这九门中的上三门。
“常掌柜,这幅点翠,我确实想要,头面伶饰若不是梨园行内的人,收了也就是个爱好,多一少一并没有大碍。”丫头听见被人捷足先登心里很是着急了,一向温婉的她向来极少地积极寻求。
“二夫人说的是、说的是,常静海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不识抬举,可是收这幅点翠的主儿……”常老板有些为难,稍稍顿顿一咬牙还是说吧,不然可就落下个自己不识抬举硬要跟红二爷过不去的话柄了。“说句实在话,收这幅点翠的主儿,就算是九门提督加起来也未必能得罪,所以小的真的是……真的是……”
“哦?这么厉害,那你倒说说什么来头,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不讲理吧,这幅点翠是我们夫人先看中的。”翠儿眼里自己家爷就是天,就是不信在这长沙城还能有谁还能超过自家爷的。
“江南织造府应家,应家的四少爷。”常老板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满眼都是这才是真正的官家高阶的人物。“你们还是算了吧,红二爷再有势力说穿了也还是个梨园的皇帝,出了梨园,这不还上有权贵嘛,人家可是真官家,不可相提并论的。”
“江南织造府,可是专司皇室五爪盘龙纹饰云锦丝织,历朝历代都是专为皇帝制作朝服的提督府衙。”丫头跟着二月红已是学了不少东西,更是在梨园行内戏子的行头就是脸面,对于衣着妆容甚是考究,江南织造的手艺神乎其技又转自皇室。戏子这种下九流,又怎能让江南织造为其制衣?谁要是能得江南织造的一席锦衣,那真是祖上积德了,二月红也不外乎跟丫头提几句,也就感叹而已。
“夫人说的没错,这可是实打实的官家了,虽说现在小皇帝都出紫禁城了,可是衣着用度依旧是这江南织造府专司,再改朝换代,这应家的地位都没动摇过分毫。虽说制衣,但是就是这制衣才是内事,才是最接近历朝天子的人,这应家的根源深着呢。”常老板也是无奈的摇摇头,“这样的人家,不是我们这些市井百姓可以悖逆的。”
这样的家族里出来的少爷,收着点翠莫不是就是觉着好看图着新鲜,倒是也不会特别上心的想要吧。丫头心里寻思着,倒是有些走神了,内里还是有骨子倔劲儿的,也许翠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自己出个高价,也许对方也就匀给自己了,心里拿定主意也就有了打算。“常老板可知道这应家少爷住在哪里,我想去见见。”
“二夫人,您这是……”常老板还真是小看了平时软软弱弱的丫头了,这股子倔劲儿也就是为了二爷了吧。当即也不在说什么,想了想,“得儿,我给您地址,我再多嘴一句,要不要通知一下二爷,您这一个人……”
“不用,我就去看看,人家实在不愿意也没法儿,我这也是试试看,惊动了二爷,还以为如何呢,这样不好。”说话间丫头已经起身,拿着伙计递来的地址,带着翠儿出门了。
丫头跟翠儿寻着地址来到潇湘阁,这是长沙城里为数不多的大院落,早前是长沙府衙老爷的私园子,满清败落几经易手现如今也就成了各大有头有脸的人物落脚小住的公馆。三进四廊的院落,打理得葱郁繁茂,园林式的布局,曲径深幽。说明来意后跟着下人来到花厅落座,片刻上茶,未挪茶盖已经清香四溢,根根银针树立笔挺,就连待客之茶都是明前的碧螺春,可见主家的讲究与奢华。
丫头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奢靡,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不时的看向门口,盼望着赶紧见到收了这幅点翠的应家少爷。
许久,茶过三盏,丫头都有些不耐了,想着莫不是主人家根本不愿意割爱,又不想面上拒绝也就这么晾着自己,也算是个软钉子吧。失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本就是想着跟人家说说好话,希望能有转圜吧,如今更是没了可能了。正欲起身回去,就看见门廊里缓缓地踱进了一位白色长衫,手持绢丝折扇的翩翩男子,肤色净美,气韵翩翩,明媚皓齿,儒雅清和。“让二夫人久等了。”男子说着,缓缓走主位落座,含笑着给了丫头一个请坐的手势。
“哪里,是我冒昧了。”丫头颔首带笑,轻轻坐下抿了抿嘴唇再看向应四爷的时候,感觉上这个男人好像不似那种纨绔子弟。“应老爷,冒昧登府是有一事相商。”吸了口气认真地看着眼前随意拿起茶盅闭眼轻嗅茶香而并不视她的男人。“今儿下午您收了一副点翠的头面,不知道可不可以匀给我,价格您出,多少我都应下。”丫头手里的帕子捏得紧了紧,诚恳地望着应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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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老爷?我有这么老吗?”前后不搭地这么一句,让丫头着实一愣,原想他会问价格,又或者以二爷的名声许些其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自己倒是语塞了。“不……不是……不老不老”脸蛋涨红赶紧侧身过去,本就主持家事,极少出场面,略许几次也都是二月红陪着,这么自己一人应对着富家子还真是窘迫至极了。
应四爷瞅着她那窘迫又羞愤的样子,没想到自己就这么随口一句,却让她如此。虽然心里早就忍不住的想笑,但是面上总不好让人再难看了,正了正神色。“这幅点翠掐丝不错,烧蓝也还算过得去,只是这翎羽用的翠鸟是死物,光泽油润不够,点珠用的是海珠而不是南珠,若是以此出去,倒是糟蹋了这份头面的手艺。”
“您是行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只是一眼瞧着欢喜,最近我家老爷刚换了曲目,这套头面刚好合适,所以……”丫头经过刚才,语气里都弱了几分,但是依旧诚恳的看向他,咬着嘴唇小小的委屈。“头面这饰物对于您也许就是个兴趣……”
“这点翠还是我家夫人先看上的,只是您先付了钱而已。”身边的翠儿小声地嘟囔。这样的府邸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份,但是看着夫人这样,自己帮不上忙也是着急,一个大男人为难个女人算是什么事儿,心里埋怨,自然话里也落了怨气。
翠儿的埋怨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面上却纹丝不显倒是跟丫头聊起了家常一般。自从丫头找上门,身边的伙计已经把所有有关长沙九门的底子都跟主子报了一遍,心里自然有数。对于二月红刚入长沙就有耳闻,但是对于花鼓戏这种地方戏曲兴趣不大,要是京剧昆曲这类的话,那必然要是先听一曲的。且自己的母亲就是昆曲名旦,从小受母亲熏陶,又天生得了一副好嗓,身量容颜仿佛就为昆曲而生一般。若是扮上妆容就是那窈窕仙子都不如的清丽娇媚,轻盈浅唱就算是京中的名旦,都要退让其位,自叹不及,奈何自己出生于官邸,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自己扮上那么一会,倒也是自己的憾事。
“听闻九门红二爷是唱花鼓出身,这套头面却是南剧的配饰,倒也是听说了,最近红二爷换了水牌,挑起了南戏的花牌?”
“确实是南方的剧目《桃花扇》。”丫头如实道来,想到二爷那扮相娟丽及委婉的唱腔,心里还是泛起了自信。“这个可是昆曲啊。”听到这,应四爷倒是有些皱眉了,不觉得一个花鼓戏的角儿能驾驭这百戏鼻祖的曲段,要是东施效颦那可真的是辱没了老祖宗留下的精髓了,倒是觉得二月红这可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您要是爱戏,晚上这一出,我给您留着厢房,您来自江南,这本就是南方曲目,饶是我家二爷有欠缺的地儿,您倒是可以给个指点,可好?”丫头看出了他眼里的轻视,倒是想用事实证明一切。
“二夫人相邀了,我要是驳了面子倒是我小气了。”应四爷轻轻喝口茶,“二夫人来意我清楚,点翠我先收的,平白的让出去,也是没个由头,昆曲我倒是还有些渊源,要不这样,这幅点翠收不收的回去,就看红二爷的功夫底子当不当得起这幅头面,当的起,我系数换好赠与二爷,若是当不起,二夫人也别怪我不近人情。”
“好,您说的在情在理。”丫头心里总算是落停了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那晚上红家戏园,掌灯留位,候着应……应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