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若这么回答,至圣人言于何地?
矛盾从思想和现实的差异中产生。
这些内容在秦勉授课的时候,都是有所保留的,并没有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思考总结全部和盘托出。
秦勉虽然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但是年岁摆在那里,经历过数次会试,也饱尝过功名利禄的诱惑得失,虽未踏入过官场,但是族中亦有官场之人,是是非非,不绝于耳。
秦勉门下六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弟子,这些少年出身名门富贵之家,气质从容、仪态风流,是平日里使奴唤婢荣养出来的气度,非小门小户之家所可比。
这些人中最大的杨鸿也不过十七岁,人生阅历尚浅,虽然得中秀才,但是距离下场乡试,秦勉尚且觉得还差火候。
在这个时候,他去大谈特谈民生艰难、穷苦百姓无立锥之地,这些学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最多不过是纸上谈兵、深入不了,拿着这些一知半解的想法去写文章,反而写不出个所以然来,在科考时,并不占优势。
所以秦勉早就给他们规划好了道路,若想年少成名者,写出文章来必要华丽富贵、洒脱傲然,朝中有不少喜欢这一流派的官员,只要肯下功夫,必然也有所成。
若是实在冥顽不灵者如沈江云,那要么就泯然众人矣、放弃科考之路,做个富贵闲散人也未尝不可,毕竟祖上有荫蔽,没必要非和芸芸众生去抢夺那几个名次;要么就自己去摸索、去碰壁,和他一般去体察民情,了解真实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去思考、去总结、去经历、去磨难,如此这般,或许亦能有所成,并且成就可能还更高于那些少年成名者。
这是秦勉作为师者仁心的考量,只是他没想到,今日沈江云却提出了这样一个从百姓角度出发的问题,是不是此子心思细腻、能在花团锦簇的富贵生活中,亦能体察民情?若真如此,沈江云这个学生,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了。
秦勉心念电转,思索了一番,还是准备将自己的想法如实阐述:“这个问题提的很好,显然是有认真思考过的。诚如圣人之言,对君子、对读书人的要求总是非常高的,期待我们明德至善、格物致知,最终达成“内圣”之道”,然则普通百姓如何教化?他们一不识字,二无师长,三无钱财去求学,为一日三餐而困苦,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停顿了一下,秦勉让这些学生去仔细思考一下他的话,然后才继续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无法吃饱穿暖,就更无法在思想高度上达成成就,所以作为君子、作为士,我们需要做的,是自己先达成“内圣”,再去想办法传播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理念,但是传播的前提,是让百姓不为一日三餐所愁,是能有屋檐遮风挡雨,能有卧榻可以安枕无忧……”
若是沈江霖在此,绝对会十分欣赏秦勉的言论。
他虽然没有学过马哲,但是他的想法以及运用就是马哲的基本原理之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解决了经济基础问题,才能在思想、政治、文化领域创造出成就。
甚至秦勉之言,先自己达成明德至善,再去传播给更多人,有点“先富带动后富”的意思。
这在现代人看来是最基础的想法,可是在这个年代,没有统一的思想标准,依旧需要人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去归纳、去反思、去总结。
“其实今日为师所讲的这些内容,已经是一篇策论了,通过如何让天下人明德至善来破题,再去究其根本,探讨出解决之道。我们考院试时候写的文章尚且不需要如此立意鲜明,只需对既往历史事件、人物进行评述,但是等到了乡试和会试,尤其是殿试时,就要如此写文章了,朝堂也更需要这般人才。”
说到这里,秦勉对着沈江云点了点头,目光中有称赞之意。
沈江云感觉到了秦先生对自己的鼓励,心中一松,甚至那种目光让沈江云有种被肯定的微醺感,刚刚他在秦先生说的时候就立马提笔将关键点记了下来,然后又马上抛出了另外两个问题,请教秦勉。
另外两个问题是《大学》中两句话的释义,但是一向有众多争议之处,其实秦勉之前授课的时候是有蜻蜓点水地说过的,不过恐怕那时候沈江云并没有仔细去听,如今能够查漏补缺,倒也没什么好去责备的。
秦勉今日对沈江云的感官不错,故而态度也好了一丝,和颜悦色地讲解完,见沈江云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将自己的话记录下来,秦勉心中好感愈盛。
作为师长,秦勉也是希望自己的话能被学生重视的。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什么时候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