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白须望眼群山,即便是他这般能够触摸天壁的人也为之喟叹,这人间裹着金衣,像是泼下来一般的耀眼,那剑峰巍峨浩瀚,直视却不逼人,只觉温润如玉,神清气宇。
卷动的缕缕剑气大风来兮,吹动山河如画,宛如一卷又一卷的山河画卷,尹知缘只是纤手一抬,千山万里皆在动舞,在她股掌之间雀跃翩然。
“这一曲飞鸿来曳,先生可满意?”
她抬手大袖一挥,金光褪去,再染青山,万万里江山再逢春色,邀宴人间客后,风归缱绻,不改模样。
她身上那搅动的无尘清忧再次化作一缕缕青丝缠绕着神白须,风的每一次涌浪,他那一双混黑的眸子就愈加明亮透彻。
她已是同神白须并肩而立,一双扫过秋色的洛水眼眸浸溺着神白须,全是倒映着他的模样。
“那要不说神仙就是神仙,动动手指就是泼天大的手笔,小子也算是开了天眼,得见这人间盛颜,仙君雅量。”
他笑了笑,却也是心服口服的拱手作揖一拜到底,到了这里,那女子也是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尹知缘本就是这藏锋山的开辟者,眼下群玉在她手中的演变不过随手一推,可在那些追求剑道绝顶的修剑者眼中,却是天赐的机缘。
这其中所蕴含的剑道真意来自于一位位剑道魁首的呕心沥血,也同时是尹知缘对剑道的顿悟与真意,她绘给神白须看的可不单单是那心旷神怡的金衣翠玉,更是自身所成大道的本初。
所以神白须也才觉得身有重担,虽只不过救下陈拾玉,可这般恩谢,委实有点过了,所以他也觉得,应该有价。
“但小子也知道那知恩图报赠之泉水报之甘霖的道理,姑娘这般的鸿天赐福,小子试想这天底下的千金万两怕是买不来的”
所以他左右掏了掏袖口,只是哪怕连一枚百藏川都掏不出来,委实是穷的叮当响,兜比脸干净,所以当他反应过来去看尹知缘时,那仙君只是噙着笑,双眸如月。
“……仙君尽管开价,小子自然能凑过来,多长多远的报价都担得起。”
他自然也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凭着这些本事赚它个盆满钵满富甲一方准不是问题,可尹知缘这种人开的价,会是那人间的纸币铜板吗?
“说了就当做是先生为拾玉替劫的赠予,但既然先生撇不下这份礼尚往来,小女子就只好坦然受之了。”
“先生入川之际,同武圣陈也先对峙时听闻手上缠着一手赤红雷霆,小女子听奇,当世未曾得见过那罕见物,自是也想开开眼界。”
“昨日山门外的雷潮澎湃,想必定也是出自先生之手,小女子自拟了一座福地洞天,其内乾坤正好差了先生这一股至刚至阳的天地气。”
“若先生愿意,每年冬初至,可再临青门,为小女子这洞天增一处锦绣。”
“当然,小女子也自是知道先生如何的身不由己,红尘不定身世游离,也是难痛快,所以,小女子也不白拿先生的,那拟造洞天的乾坤术,小女子愿一并送上,无须先生再做回礼。”
试问,这能够凭借自我手段截取天地大道法则的乾坤术是如何的难能可贵,生下来没有也就这辈子没有了,轮你是一方圣人还是天降谪仙,没有的就是没有。
而那些能够后天悟得此术的,哪个不是天纵之才冠绝千古的绝代天骄,又是如何的毛鳞凤角稀世罕有。
这尹知缘要么是个鸿天齐运的神仙,要么就是个愣头愣脑的败家娘们,很明显,她更像是前者。
而神白须也是心中惊愕,诸如这等的礼尚往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怎么看都是尹知缘血亏。
并非寂灭雷不值钱,委实是在神白须用来置弄一片洞天造化太简单,不过动动手的事,可那乾坤术的造诣,是生而难求的。
“…先生不肯吗?”
见神白须久久没有回复,尹知缘竟少见的有些忧虑,而神白须并非在揣度利弊,而是这女子的用心。
她想束住神白须,可却又给了一份大乾坤术,她给他看那万千剑道凝聚而成的剑山,可那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剑道的造化,这般掏心掏肺,神白须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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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仅仅是为了一份恩情?她尹知缘算老几啊?
“姑娘要么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鼎黄贵,厌了人间烟火才进山修道,又是在大道中直登青天平步青云的天骄,天下万般磨难千般苦役竟是不能阻碍,遂才这般不看重机缘气运。”
“最是难消美人恩,眼下小子兜比脸干净,又是那贱命一条,哪里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跟姑娘构换。”
“怪也只怪不得本领行人间,两袖空空才悲叹,老周你不能怪我,你兄弟是个俗人,可就是歪打正着老是遇着神仙,也是无福消受了,这会委实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这神白须说到最后也是自顾自喃喃自语起来,念着周登楼的称谓碎碎念着些什么。
而尹知缘从见到神白须的那一刻起,也就不曾收敛笑靥如花的脸,她总噙着一种笑,像是朝思暮想盼春的梨树。
“小子这里有位挚友赠的一件至宝,自觉是个了不得的物件,只是不通其中机要,就当个观品欣赏,留在我这不通地理天晓千玑万枢的俗人手里委实暴殄天物,姑娘如若不弃,就权且当做还礼。”
神白须自袖袍中拿出那金檀木盒递给尹知缘,后者眉头微微皱,双手小心翼翼接下。
打开盒中一观,即便是尹知缘这等人物也都挑眉一惊,她抬眼看了看神白须,后者神色自若,她才知道他说的不是谦虚话,是真不知道这物件的通天。
所以她又小心翼翼的关上盒子,她走上前,将金檀木盒递了回去。
“先生大抵也是个不知机缘气运的败家子,还好意思调侃小女子的不是,这等天养之灵,世间仅此独有,即是天道都也垂涎,赠于小女子,岂不落了尘?”
“先生真不知道这不世木的至伟之处?”
她以防神白须真是谦逊,又问了一遍,而神白须也是摇头,这下她就更是皱眉了,甚至双眼中有了份恨铁不成钢的幽怨。
“小女子就说这物件的其一神通,先生闻过便知其中神造煌极。”
“长生永驻,起死回生。”
如此这般,也就一语惊醒梦中人了,神白须才恍然大悟。
可他也没有去看那金檀木盒,而是望向远处青山。
周登楼啊周登楼,真是好个最是痴情人啊。
也难怪当日神白须询问青衣周登楼做此的缘故她支支吾吾说又不说,原来这其中的因果,仅限他这二人尔。
可不知是命运从中作梗还是天意如此,在神骁一行之前,周登楼因为政务在身而没能将这不世木赠予伊芙琳,从而阴差阳错致使那命运的天秤倾斜,仅仅只是晚了一步,却天差地别。
而哪怕周登楼所爱之人已死,他却也并没有以不世木的神能同样换回崔禾,而是选择独自忍受痛失所爱的孤寂。
即便是他最看中的弟弟段九禽那般执着的追也不悔他都没有托付,哪怕是看着悲剧一步步发生他都没有任何的动摇。
因为他不忍,不想让那女子再轮回一次尘世间的苦果,她本就是一介女子,就应该高高兴兴平平淡淡的一生平安,也是遇到了他这么个人,风云中泛起云涌。
就像伊芙琳遇到神白须一样。
这不世木,就是周登楼的心结,是他一生都无法渡过的煎熬,爱而不爱的理智,恰似勇敢与懦弱的取舍。
他是爱得太深,才看不清因果,不是因为爱的太深,才舍不得。
可他却又为什么相信神白须?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就是相信神白须。
“先生浮世沉沦,难道不比小女子更赖于这物件?”
可神白须却不这么认为,他以为,爱一个人不是全部,倘若一生都得而复失,也不过重蹈覆辙,与其让痛苦一度轮回,不如将这些美好,赠予他人。
诸如神白须这种苦果中颠簸轮回的人其实也配不上这物件,周登楼的托付又何尝不是一场自我救赎,在他释怀那苦役后,这物件对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了。
而这等非凡造物,又怎么可能是他神白须一介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再者,他是一个从不去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人,周登楼的托付也只不过是一句劝诫,仅仅只是告诉他尘世万由,始不由终的道理。
而眼前女子,天煌之才,万年独有,何不成人所愿?
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他愿意做那借花献佛的人,就有如白衣持渡一般。
也为这青衣姑念遗留的故土,再拂去一片阴霾,于这天下,这众生,这大道中再立起一座比不周山更攀高的峰峦。
而传承也可以就这么留在尹知缘的手中。
“那都拿出来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是…先生,这礼委实太重了。”
神白须瞥了一眼尹知缘,后者双瞳泛着洛水,透着清澈的弧弯,是他的模样。
呼————
他伸手透过尹知缘的耳旁,捋起她系着的三千青丝,抬手一抽,竟抽走了那系在发尾的红条与玉簪。
顷刻间,那款款如瀑的青丝好似失了凡尘的拘束,流入红尘般随风而起,飘絮如落雪纷飞的乌发在风间舞动。
这绝美的春色令那身后如此多娇的青山都成了陪衬,只叫人觉花好落时,人间惊鸿。
“姑娘莫恼,小子是个腼腆人,不好开口询要那些金银细软,只得临下观望,取这小物件,姑娘要觉得不妥,可以讨价的嘛。”
红条绕手,玉簪泠泠悦耳,尹知缘只是面色泛着微红,看着神白须不言不语。
“我就说先生是那山下风流青行的登徒浪子,现在众目睽睽,您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神白须只是笑笑,手里抓着的红条玉簪莫名有些炽热。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手抓走的东西是什么,明面上只是一枚玉簪一条红带,实则是直接把某个人的整颗心掏走了。
尹知缘捧着金檀木盒,双眸透着春色,不恋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