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冬去春来的那场惊雷一般,王浩然一名在一夜之间百里屠苏,剑林的又一高峰于无声处惊雷,只叫天下洗耳恭听。”
‘金赤冠衣如何味,掷尽杯中铅华醉,风尘邀来与我共,飒然如曳天上星。’
“他本就是世间不羁不绊的风,是风尘中的一缕温凉,咫尺天涯,长剑在腰,这位落入凡尘的谪仙人奏起逍遥,提笔写下那千古绝句。”
“所谓的心若无悔,燕也知返,不过是散尽千金后的一身洒脱,不拘泥于存在这世间的形式,就像醉酒入梦一般。”
“而再提笔画剑,已是登峰造极,王浩然的剑,与他的诗一般洒脱,没有凡尘的半点淤泥,饶是人间的清风,都抚他不及。”
说到这里,神白须伸手点了点青衣发间的两枚剑簪,那剑簪好似天生感应一般,气动如有灵,那金剑心禄尤甚,一缕金弧牵住神白须的食指,绕指柔,清风动。
“如此的人间之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骁六千年来剑林如盛,浓墨重彩者就那么几位,可攀高登峰者却比比皆是。”
“吕之逸自称是一介愚者,不通顿悟,怎的就能令你刮目相看?”
青衣抬头,靠在神白须的大腿回头看他,她像是醉咪咪的,媚眼如丝,听着他说的故事,入了神。
“你不能因为吕之逸两百年成剑大器晚成,又于群锋问芒上一剑败于你陈拾玉就瞧不起人家,你可是青抬衣啊,神骁无敌四甲子的青抬衣。”
“那照你这么,学艺不精吃了败仗还有得骄傲了?”
神白须没有回答青衣,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烁金如灵的眼眸,皮笑肉不笑。
青衣当然不知道吕之逸有哪一点值得神白须看得上,在那场对峙中,吕之逸给青衣的感觉就是学艺不精。
“《剑录》第八篇《长生柳》中写到,‘行而不就,愿不从心’。”
“吕之逸真的输了吗?一场问道,持剑者有心,无心者持剑,孰胜孰负,早已在吕之逸提剑长生柳登台的那一刻就分晓了。”
“吕之逸一生疾苦,有人说他的经历配不上他的名字,也有人说吕之逸以心埋柳,心花不开作茧自缚,可人的一生,平庸或平凡,是可以由自己说了算的。”
“他生就是北海人士,半生听潮,一朝得道岁月却已是两百年,浪从心中来,愿如潮水耳边去,潮起潮落,吕之逸一生跌宕起伏就犹如那浪涛拍打石涯。”
“相比王浩然的洒脱,吕之逸是一个有着自我约束的人,他的剑,即是方圆又是分寸,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一个庸碌之辈却偏偏是气运最佳者才能修成剑的人道剑持有。”
“生我之所见,见我之所得,他一生都在用寻觅的真意叩问大道的原始,追寻,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吕之逸输了,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像长生柳的名字一样,冬去春来,生生不息,随着冬雪的来临而没入泥土,随着春雨的浇灌而茁壮发芽,风来,浪起,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大道而返璞归真,由繁化简。”
“所谓知而不尽,首尾两端,不过是有始有终四字这么简单的道理。”
神白须伸手轻轻刮了刮青衣的鼻尖,就好像在批评这个不懂事的疯丫头一般。
而青衣却是少见的撇撇嘴,嘴巴一鼓又一收,伸手抓了一把神白须的大腿,用这种调皮的方法无声埋怨神白须胳膊肘往外拐。
而神白须之所以中意吕之逸那句所谓的知而不尽首尾两端,其实也是想告诉青衣有始有终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懂。
人生在世,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处,青衣是不幸脱胎人间的早产儿,对于这个世界,她懵懂而不屑,而对于她诞生的那个家庭,她更是厌恶而疏远。
她已经厌倦了为人傀儡与争名夺利的荣耀,一把长剑再高贵也不过废铜烂铁,说什么天人魔三道修剑,成剑者多么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知道,以前只要自己想,天底下有她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提起剑,便唾手可得。
而现在,在他神白须在她的人生中横空出世之后,就好似于平地立起一座巍峨直通天穹的高山,她是怎么也搬弄不得,跨不过,铲不平,以至于最后被这座大山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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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她真正迈入脚步走近这大山以后,每一步,她看见万物屠苏,春来秋去,才真正得见何为红尘与众生,以至流连忘返。
而到了最后,她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大山,便将自己埋在这座山中,永生永世。
“青剑门已经是遥远而被时代遗忘的历史了,纵使我青抬衣名声在外,青虹贯日这份名誉也永远属于今后的人。”
“也是在山门闭合之后,硕大的青云山峰被撞塌,那些争名逐利之徒才趋之若鹜。”
“青剑门是榜样,却也是例子。”
“我陈拾玉尚能苟延残喘于世,也是托你神白须征御的大慈大悲,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返璞归真悟透大道的天才,不过是多栽了几个跟头,多见了些人间疾苦,多看了眼这天地众生。”
“要道理都像你神白须说的那般理所应当超凡脱俗,世间岂不是遍地都是圣人?”
青衣贴在神白须的大腿,侧着脑袋用手搂着他的小腿,以至于那贴切的柔和神白须都能清晰感受到。
“你这几句可不输那些圣贤们写出来的至理名言,比我神白须的道理大太多了。”
他只是风轻云淡的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可她也没觉得多了不起,即便是难得能在和他的口角上取得了佳绩,她只是觉得,他总把道理看的那么深,把人看的那么重,太沉重了。
可倘若他神白须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西方平头小老百姓,那还会有她青抬衣的今天与浴火重生吗?
想到这里,她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想,只觉得眼前的神白须是心又是肝,更是命,巴不得就把他拴在神骁一辈子出不去,哪怕用三道剑为他神白须布下一片圣人法则都不能腾挪的方寸千界也无所谓。
只要能留下他,所有一切全部都付之一炬都无所谓。
可她又想,想他对她说的话,说的那些故事,对她的所作所为,就又软下心来,委实是掌上明珠,连擦拭一下都觉得心疼,可就这么放在那里,又怕贼偷,更怕稍有不慎,落尘了。
“你想去看看我的家乡吗?想听听我的家乡的故事吗?”
“在这世上,我本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去,就是时至今日,我孤身一人也余多有二百四十个冬夏,这条路说长也短,说短也苦。”
“想我这种人,在遇到你之前,不识春秋,也就晓不得这天下之大,可见了你,我依旧觉得这天地狭窄,以至于仅能容得下你一人。”
“说什么家,故里,不过是人生中的些许羁绊,普普通通的一生不过风风雨雨三万天,即使修身大长生,也不过是为了在这血肉之躯上看的更远更高一些罢了。”
“往生的三万天,我都已经辜负了,是我觉得这天地不存珍物,寻寻觅觅无处可去,只得捕风捉影。”
“可我也不想你笑话我不思进取,要做曾经那个陈拾玉自然是不可能,名字终其一生只是个代号,可倘若要活到底,没有你,死了反而一了百了了。”
她到了现在已经表现出一种极强的占有和依赖性,对于神白须,她看的已经太重,已经有些挪不开视线,一分一刻都不行。
可她又说起自己的家乡,说起遥远的曾经,透过那层迷雾,她好像看的更清楚了。
而她也知道,他在那片洞天下一恍四十个冬夏,所经所厉又是何其遥远,她一下子和他拉开那么大的一条鸿沟,当然也就会怕,怕他疏远了她。
也怕这四十年来,神白须那返璞归真的心如冰似水,会变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
她和他相逢邂逅不过一月,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未听春雷,未感热浪,未见金穗,未经白雪,可这一生对她来说已经渐渐开始漫长,开始悠长。
她不想耽搁自己和他今后一生的每一天,而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他选择的路有多么颠簸,哪怕背上这个世界,她都不在乎。
她只知道,牵着他的手,要比去走这人生最遥远的旅途更有意义。
可要倘若因为那片洞天,因为那场四十年的淬炼与洗涤,褪去了他的铅华,她只能苦了心悔了肠子,恨自己当时在天都府没能一剑把十二门全劈了。
“我在洞天里待了四十年,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她一听这话,莫名笑了,是气笑也是安心,他这样说,她就知道他没变,也知道他的心仍旧和这边的世界始终如一。
“我很庆幸,也很高兴,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在历经四十个春夏以后,你仍旧保持着在这方现实世界之中的心态。”
“过眼云烟千千万,人生不过三万天,可你神白须对待每一件事都尽忠尽善,这样一个认真的人也一定会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可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只希望你能自私一点,感性一点,更忠于自己一点,虽然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和你一起,我就是有说不完的话,想听你说没有尽头的故事。”
神白须听着,勾了勾嘴角,只觉得当下太幸福,他不自觉的将手揉在青衣的头顶,只是突然刚到自己那一手的裂疮,悻悻然收回了手,只得将两手搭在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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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在感受那触感之后,向上挪了几个阶位,同神白须并排而坐,她靠在他的肩头,两只手合着握住神白须的手,在那粗糙的裂疤划过手掌以后,她紧紧相扣。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许仅仅只是一句美丽的誓言,可人们却会为了这个浪漫的目标更向前一步,从而做出一生厮守海枯石烂的承诺。
山河永在,而游历山河的人不会永远年轻,可只要山河无恙,这片天地便永远盎然,也因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其实是对人间美好的赞颂。
这世上哪里有比青山更老,比山河更远,比沧海桑田更长的爱情,不过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永远锁在一起,走过比青山更迭更盎然的唯一,跨过比山河更久远而岿然不动的苦难,渡过远胜于沧海桑田久经不变的悠长。
而终于走过这些坎坷之后,再是绿意盎然的青丝也染成了白发,遥望山河,一路行来万万里,海枯石烂,这誓言才真正被践行。
“人们早早许下诺言,是因为一生中必定会有所后悔,而牵住他们之间缘分的线往往经不住考验,所以才说,真金火炼,情比金坚。”
最后一人走遍山河的吕之逸,真正洗去铅华,一身落尘,在凡尘中所行有止,看尽繁华烟火与长安盛世。
吕之逸终成人道剑,世间人道剑皆以人为镜,而他,却用手中长剑勾画了一副万里山河,在这余下人生中花团锦簇。
他也说过,王浩然的诗意如飘他是学不来的,而世人之所以尊称他为修剑中最飘逸的剑仙,则是因为他这一生跌宕多磨难。
尽管苦难中颠簸,他却仍是静如止水,平静的看待所有失去,他的剑心朴实无华,却登峰造极,返璞归真,似乎在吕之逸这个人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
因此,长生柳,也被誉为“不世木”,意为,永不枯糜的道心,它象征着一个修行者百折不挠百折不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