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座上的皇帝,半天,虚弱地摆摆手,在王振的搀扶下,坐直了。
他再度开口。
但这次,他学乖了:“……我怎么就不可以去了?”
如此说完,虽然还在“咳咳咳”,但是,总算没有刚才那抖肠搜肺的模样了。
王直正色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身兼社稷之重,怎可轻身犯险?”
皇帝却骂道:“朕乃是效仿太宗——”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什么,又一次,咳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
于是旁边的王振,见朱祁镇一句话也不能说全,实在忍耐不了,抢话说:“陛下乃是效仿太宗五征漠北,荡平草原之功绩!”
这时候,于谦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列愤而指责道:“若不是陛下在西南肆无忌惮地用兵,怎么会导致如今北部空虚,瓦剌寇边?大同那血腥的惨败,还不够让陛下明白吗?如今,陛下召集的大军里头,连伙夫都算人头,这样的军队,怎可能打得赢兵强马壮的瓦剌?!陛下若执意亲征,为防备那不忍言之事,臣今日就血溅当场,以命谏言!”
皇帝一听,怒从心头起,指着于谦就说:“你一介小小的兵部侍郎,懂什——”
他:“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要命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王振急,王振坐下走狗马顺也急,跳出来说:“于谦,你竟敢犯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啊——!”
这时候,也不知是谁,仿佛是个身着绿袍的官员,竟身姿矫健地冲出来,捏紧了拳头,便往那马顺脸上砸,竟一拳砸出了个五颜六色调色盘来。
“祖宗都显灵了,你这阉党的走狗,还在这里吠吠狂犬,心里还有点礼义廉耻,敬畏祖宗吗?!”
这下,便如捅了马蜂窝,又似炸了锅。
一下子,满朝官员们,心中的怒火齐齐喷发,尽冲着那马顺王振去。
不错!
不止是马顺,便连那御阶之上的王振,也被几个英勇无畏的绿袍官员冲上去,拖下来,打他,踹他,掐他,唾他!
朱祁镇一时目瞪口呆,急道:“你们敢——敢——敢——”
那“反”字,是迟迟说不出口,只有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底下虽满堂混乱,却兀自谨慎的张辅一看:
啊,这是祖宗真显灵了啊。
他想到自己和喜宁那桩旧怨,新仇旧恨重新涌上心头,于是也冲上去,用力踹了王振几脚,没多踹,不是不想踹,而是差点闪到了腰。
他赶紧护着自己的老腰,从人群中重新退出来。
老了,老了,和这群小年轻比不了了。
正好是这退后的两步,叫他看见了,那成国公朱勇个棒槌,居然还想去护一下王振,他惦记着同为勋贵的份上,拉了成国公一把。
“疯了?想想你爹。”
朱勇不禁想了自己勋贵的立场。
再看看那陷在围殴的人群之中,哭爹喊娘,全无人样的两人,想通了。
他立刻挤上去,也踹了两脚,然后振臂一呼:
“清君侧,杀阉竖!”
朱祁镇又急道:“清——杀——”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啊。
他好急,也好累。
-
等到意犹未尽的群臣们,从朝堂正中央分开开来后,大殿中间,只剩一堆马赛克。
看着,早是没了呼吸了。
皇帝愣愣。
半晌,如同斗败了的鸡那样。
“不发兵……爱咋,咋样。”
“怎可不发兵!”此时说话的,还是于谦。于谦严肃道,“此时应速速发兵支援边镇,以守待攻,倚仗城池之力,对抗那蒙古铁骑,以防他们冲破居庸关和紫荆关。不至如此,还应该把南方的兵马逐渐调来,全力对方狼子野心的也先!”
“然也。”王直也说,“我们还要派间谍探知也先内部局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的潜台词也很明显了。
皇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带兵出关打也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朱祁镇又急了:“你们要气死我——说不去,是你们,说去,也是你——去不去,我就不能说了吗——”
“祖宗已经告诫陛下了。”胡濙严肃道,“陛下得此怪症,正是祖宗的警示,此时,陛下应下罪己诏,向宗庙坦诚罪过,改过从善。”
“你——”
朱祁镇指向群臣的手,在颤抖。
而更为令他颤抖的事,他注意到,连旁边那吓白了脸的小太监,都在胡濙说完话后,不自觉地点了点脑袋,还小小声说了句:
“是啊。”
朱祁镇:“……”
朱祁镇:“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到深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