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佐垂在袖中的手指猛地蜷缩 —— 终于轮到说赵新兰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受益茶盏里晃动的倒影,那里面藏着皇帝对长公主的疼惜,比殿角的烛火还要灼热。“陛下,福康公主此次收复两府、逼死萧宗真,功绩堪比开国元勋。”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撞在梁柱上,“寻常金银财帛,怕是入不了公主眼。” 心底却在冷笑:这丫头手握重兵,迟迟不肯嫁人,不就是等着用婚事撬动朝堂格局?不如顺水推舟,给她个 “自由择夫” 的名头,既讨好了皇帝,又能看看她究竟要选哪路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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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受益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松,滚烫的茶水溅在指腹上也浑然不觉。张尧佐这话,正好戳中他多年的心病 —— 新兰今年已快五十,她的妹妹出嫁时也不过十五六岁,每次提及婚事,这丫头总说想找一个大英雄,自己又疼爱自己这个长公主,也只能听之任之,才拖延到现在。“张爱卿这话说到朕的心坎里了。” 他望着屏风上绣的孔雀开屏图,喉间发暖,“新兰为了国事耽搁了终身大事,朕这个做父亲的,确实该给她这个体面。” 其他四位大臣纷纷点头,心里却各有盘算:晏元献想着若赵新兰选了武将世家,文官集团怕是要失势;富郑国则暗忖,这自由择夫的权力,说不定能让公主与西北军的联系更紧密。
晏元献出列时,青灰色官袍扫过金砖的声响格外清晰。他盯着地面的木纹,指尖在朝笏后微微发颤 —— 种师道在西北经营二十余年,军中半数将领都是他的旧部,再让他握着经略使的实权,迟早是个隐患。“种老将军在西北经营多年,此次协守太原、攻破大同,功不可没。” 他语气诚恳得像在念悼词,眼底却掠过一丝狠厉,“依臣之见,可封太保之职,位列三公。” 太保是虚职,明着是荣宠,实则是夺兵权的软刀子。他算准了皇帝对老臣掌兵的忌惮,也料定种师道不敢抗旨。
赵受益摩挲着茶盏的耳柄,指腹蹭过釉面上的冰裂纹。他想起上月收到的密报,说种师道的儿子在兰州府私开马场,养了三千匹战马 —— 这哪里是养马,分明是在囤兵。“晏爱卿说的是,种老将军年纪大了,也该回京享享清福。” 他的声音温和,心里却已拿定主意,“就依你所言,封太保,加食邑三千户。” 富郑国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他与种师道同科进士,本想为老战友说句公道话,可瞥见皇帝眼底的寒光,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 在帝王眼里,兵权永远比交情重要。
韩赣叟起身时,腰间的玉带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偷瞄了眼站在对面的兵部侍郎,那人正用眼角余光剜他 —— 这些武将出身的官员,总盼着曹佾、高怀德这些小将能往上爬。“曹佾、高怀德等小将,虽在军中有些声望,终究资历尚浅。” 他慢悠悠地说,故意拖长了语调,“臣以为,官升一级或两级,再赏些田宅便足够了。” 这话像根软刺,精准地扎在文武之争的痛处。他算准了文官集团会全力支持,也料定皇帝不愿看到武将势力抬头,果然,赵受益挥了挥手:“准了。” 站在后排的兵部笔吏悄悄撇了撇嘴,在功名录上记下 “曹佾,升忠武郎” 时,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轮到王守忠时,偏厅里的檀香突然呛得人喉咙发紧。司马君实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 五台县的卷宗还压在他的案头,那些被屠戮的村民姓名,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若赏了王守忠,岂不是纵容虐杀百姓?可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张尧佐,那老狐狸正用手指在袖中比划 “东南” 二字,顿时明白了 —— 王守忠是皇帝的人,动他,等于打皇帝的脸。
张尧佐叹了口气,仿佛被逼到了绝境:“陛下,东南方腊叛乱未平,朝廷正打算调西北禁军南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御前几人能听见,“这支部队刚经大战,骄兵难驯,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统领。” 话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赵受益脸上绕了个圈,“福康公主在军中威望日隆,可她毕竟是女子…… 万一有个闪失,总得有人能制衡。”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刺在皇帝最敏感的地方 —— 赵新兰的威望,让赵新兰的弟弟雍王赵昕身边聚集了一帮人。赵昕是赵新兰的亲弟弟,谁知道会不会做什么事情。
“准。” 他几乎没犹豫,让王守忠去东南,既能让这颗钉子远离西北,又能牵制可能南下的新兰,“任命他为枢密副使,总领东南禁军。” 司马君实望着案上的烛火,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为了制衡公主,连劫掠百姓的恶徒都能加官进爵,这朝堂的规矩,终究是帝王的一句话。
最后议到李星群时,张尧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年轻人太棘手 —— 天门阵破局靠他,蒸汽火车图纸在他手里,连赵新兰都对他另眼相看。让他进朝堂?怕是会成为第二个范仲淹,搅得文官集团不得安宁;放他回西北?以他在军中的声望,说不定能接种植师道的势力。“让他进朝堂?” 司马君实率先反对,喉结滚动着,嘉佑朝刚安稳几年,绝不能再出个庆历新政般的变数。富郑国立刻反驳:“留在地方?他在西北声望太高,若再掌实权,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两人争执不休,赵受益却突然拍案 —— 他想起新兰奏折里写的 “大同胡化严重,需得精明能干者治理”,嘴角勾起一抹笑:“就让他去大同府当知府,掌民政,不涉军事。” 他看向众人,眼底藏着算计,“至于大同的军务,交给杨延昭 —— 杨家在破天门阵时折损颇多,封他为大同经略使,正好让他们互相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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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君实刚要开口:“可是大官家,李星群的师姐是您的皇妹,当年杨家……”
“司马爱卿。” 赵受益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的那位皇妹,她分得清轻重。” 他端起茶盏,茶沫在水面聚成一团,像极了此刻盘根错节的朝堂,“至于新兰,让她在大同休整半年,这半年里,军务民政都不用她插手。”
屏风后的檀香渐渐淡了,几位大臣躬身告退时,靴底碾过地上的香灰,留下杂乱的痕迹。他们都清楚,这场论功行赏,从来不是看谁功劳大,而是看谁能在帝王的棋盘上,成为最有用的那颗棋子。
韩赣叟的府衙后院,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他与富郑公相对而坐,棋盘上黑白子正杀得难解难分。富郑公捏着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角落那片岌岌可危的白棋上,突然抬头问:“今日大官家在偏厅的安排,你品出什么意思了吗?”
韩赣叟指尖拈着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瞬间扭转了颓势。他嘴角噙着笑,眼角的皱纹在晨光里舒展开来:“还能有什么意思?你没见陛下拍板时那股劲?传闻他服用长生药后身体大好,怕是心里也燃着一股劲呢。” 他顿了顿,白子在指尖转了个圈,“试问哪个帝王不想在有生之年,完成统一大业,名垂青史?”
富郑公猛地将黑子拍在棋盘上,震得旁边的茶盏都晃了晃。他仰头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哈哈!照你这么说,咱们这些老家伙,说不定真能亲眼见证大启一统天下的那天!” 他想起年轻时在西北战场的岁月,那时东齐还只是个小部落,谁能想到如今竟能逼得萧宗真自焚,“若真能如此,我等就算战死沙场,也对得起祖宗了。”
韩赣叟拿起茶壶,给富郑公续上茶,茶汤在杯中漾出金色的涟漪:“这不是没有可能。西北已定,东南方腊虽闹得凶,可王守忠带去的禁军都是精锐,平定只是时间问题。接下来,就该轮到西齐的萧洪基了。” 他望着棋盘上渐渐连成一片的白子,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说不定用不了十年,天下就能尽归大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