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工地已经三个月了,心里特别想家,这种想是不可描述的,总觉得有一窝蚂蚁在心上挖开了洞,出出进进地忙活着。银川的天气特别热,热得人都不会思想了,脑袋昏昏的,沉沉的。思来想去,决定找人替班回家看看,总不能为了钱,不顾家吧。长年累月呆在工地,这种日子真不是一个苦字了得!
我让黄小龙替我找个司机,他笑着说想婆娘了哇!这才多长时间呀!我笑着说想娃娃了,回去看看。他讪笑着说,想婆娘了就想婆娘了,还会说得很。我说你老婆跟在你身边,你当然不会找借口去想了。他问我啥时候去?我说晚上。他笑着说,你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你尽管去,司机我给你负责,不误你的事。
我回家的事很快人都知道了,指挥李艳在对讲机里问我真要回家去吗?我说是。她说去几天?我说最多一个礼拜。她笑着说你不会不回来了吧!我说不回来到哪里挣钱?她说你肯定想老婆了。我说快三个月了,想很正常。她叹口气说,很多男人一出门就忘了老婆,你这人还疼老婆,难得!我笑着说,现在讨个老婆不容易,想不珍惜都难。
七点下班后,我着急收拾了收拾。两个指挥在院子里洗头发,她们都换了干净时兴的衣服,看样子又要出去玩了。看到她们花枝招展的模样,我这心上更迫不及待想一步跨到家门口,只恨自己没有夸父的双腿。
张敬军开车送我去火车站,一路上他就给我讲李艳,他说她是个好女人。我说可爱吧,迷人吧!他笑着说就你会说,我就觉得她人很好,开朗,重感情。他确实很迷她,一口一个艳艳,看来他是动了真感情了。唉,试问人间真情几何?人一生能爱几个人?我现在真的很迷惘。说实话我不赞成他这样做,毕竟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但是人在感情面前总是无能为力的。
他把我送到火车站就走了。我赶紧到购票大厅买票,结果排着几行长长的队伍,我看时间有点紧张,但也没有办法。时间一分一秒很快就过去了,然而队伍却移动缓慢,不知道前面在干啥!我不安地垫着脚看,也看不到啥情况。排队的人都有些烦躁。好不容易挪动了一阵,又好半天不动弹,这时候可以看到柜台上的情况,原来一个女人拿着一沓身份证在买票,看来是团购。妈呀,这要等到啥时候?我咬着牙忍耐着,想着万一坐不上车就只好明天再想办法走了,但回家的心已经鼓舞了起来,要是买不上票该多么痛苦。老婆微信问我走起了没有?我说正在买票。她让我别急慢慢来,还发了一张闺女的照片,她正躺在床上手脚并用地玩耍,嘴巴湿湿的,眼睛都笑得眯住了。看到这儿我更急了,恨不能长出翅膀直接飞回家。真应该借弟弟的车的,但想到六百多公里路,我是真怕了长时间开车的辛苦了。以往开着货车上上下下地跑也不觉得累,现在精力明显没有前两年足了,哎呀,岁月不饶人啊。那个团购的人总算走了,我前面就排着三个人。我前面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身材高大结实,我想这样的女人得要个壮实的男人去配她,这样想着我就失笑了,自个儿乐。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也是来团购的,轮到她的时候,看她拿出一沓身份证,我的心就凉了。完了,怎么办,时间肯定赶不上了。这时候一个小伙匆匆忙忙跑到柜台前打问车次,然后他抱歉地对女人说,大姐,车立马就开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先买可以嘛!女人挺客气的,她说能行。看到这儿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对女人说,大姐我赶兰州的车次,马上就开了,——我望着她手中厚厚的一沓身份证——不然走不起了,家里有事,实在不敢耽误。女人看我一眼,她说你先买吧,总不能不让你回家吧。我千恩万谢,总算买上票了,总算是这世上还是有人情味。
九点四十,火车准时启动。我望着窗外的灯光,这是我所熟悉的城市,在这座城市有我最美好的同时也有最痛苦的记忆,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这座城市,我的心一直在家乡,婚前是这样,婚后也是这样。我心里对自己说,换种方式生活吧,十年了,大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工地,够了,真的够了,怎么样也要换个方式活活,至少早晚能够陪在家人身边吧!这是我的最低要求。
夜色撩人,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像醉酒的人在踉跄地跑。我一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黑魆魆的原野,偶尔闪过去几点灯光。每到一站,喇叭里都会报出站名,提醒旅客提前准备下车。我望着下车的乘客,又望着上车的乘客,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这就是人生。人还没到家我就已经看到了离别的情景,唉,人活着多可怜啊,实在身不由己。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到了兰州火车站,换乘班车,到定西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样的场景我也是很熟悉的,只是物是人非,我见到的人都是陌生的,好像这几年我一直在重复自己,而别人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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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车,我急急地往家赶,身子骨僵硬,走路的时候骨头就“格叭格叭”响。我要赶紧回到家,亲我的闺女,亲我的老婆;我算了算,离开家两个月零十天了,感觉像一万年那样长。越是靠近家门心就越急切,敲响了门,听到熟悉的声音,旅途的劳累顿时一扫而空。
我望着她,她瞥我一眼,又去照看娃娃。见面总是平静的,一切浪漫的幻想都失灵了,总觉得局促,陌生,似乎走进了别人的家;电影中那种缠绵入骨的画面也无法发生,百姓家的儿女情长总是带着乡土气息,一句“来啦”,就是彼此的相思;眼神飘忽不定,偶尔对上眼,好似对方身上有电,赶紧撇开目光。孩子成了拉进夫妻距离的纽带,闺女那透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她的爹,她不认识眼前的陌生人,她感到吃惊或者惧怕,嘴一咧就要哭。闺女终究没哭,在她小小的记忆里,她记得住爸爸的气息。我抱起了闺女,她盯着我,目光多清澈啊,像无云的澄清的天空。
“叫爸爸,他是爸爸。”老婆笑着对闺女说。
“妈妈——”她挣扎着要去老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