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就站在廊下巧笑倩兮地目送着,看到人走远了,那脸上的笑才猛地褪下。
服侍她的白茋见状,赶紧垂下了头,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索性彭氏也不是那般显山露水的人,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子珠箔飘灯,便让人扶着回了房。
白茋刚刚伺候着倒了杯茶,沈南伊就乘着晚风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母亲,祖母要给那个野丫头入族谱?”
“这府上的耳报神厉害得,前脚你祖母才撂了话,你后脚便晓得了。”
彭氏迟迟地笑,“怎得?你爹爹被送进殿前司不比这事更叫你上心?”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捏起茶盖儿刮沫,侧眸一望,见沈南伊衽上皱皱巴巴,秀眉登时冷竖了起来,“行止从容,清静自守,这点闺范你都不自持?这要是在外头,岂不是遭人诟病,损了沈府的体面?”
沈南伊脸上辣辣滚烫,垂着头抻了抻衣衽罢,方行礼道:“母亲说得是,儿晓得错了,至于爹爹……”
沈南伊仰起面,嘴撅出委屈的弧度,“我方才听说了,那野丫头有意在人指挥使跟前现眼子,替爹爹说话,爹爹现在指不定欢喜着这便宜又孝顺的女儿呢!哪还想得起我?”
彭氏放了盏,“你瞧瞧你,又说气话不是!她和你能比么?你爹爹是那起子拎不清的人么?孰轻孰重他都掂量不来?”
沈南伊这才好受点,透了口气,“也是……”
这么话着,沈南伊屈了眉,哀哀地问:“那爹爹会不会有事?那殿前司……”
彭氏嗤笑,“这时你晓得问了?”
见她一脸讪讪的,彭氏嗐然着摇头,“你且落一百个心罢!那罗刹娑既已撂了话,也应当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不然你觉着我还能在这里悠闲的喝茶?”
沈南伊霁了颜色,却很快又蹙了眉,露出一脸的夷然,“不过,想起我爹爹这事……竟然是那个野丫头拿话去说的,我心头真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爽快!她真把自己当沈府的千金了?真觉得自己是爹爹的女儿了?还替爹爹说话!”
彭氏呷了口茶。
茶是去正堂前泡的。
到底印证了那么句话,人走茶凉,就这么会儿子的功夫,茶水冰沁得有些酸牙,味道也迟滞厚重起来,喝起来像药,顺着喉咙一并苦到了心。
但她出身高户,从小教养的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操行。
所以,彭氏也就转手,将盏搁在了桌上,掀起眼帘看向自己这个女儿,“且得注意厥词,什么野丫头,你以为你是坊间的那些末流,说些什么打脊贱才的话。”
这话本是教训,想沈南伊会因而收敛些,没想她倒是仰了首,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
“她可不就是野丫头,当年那贱妇是在外头生的她,谁晓得是不是我爹爹的种?何况她小娘还害死了我的亲弟弟!我凭什么要因她注意言辞?我光是看她那狐媚样子,就知道又是个以色飨主的,败坏沈府门楣的下贱玩意儿!”
清风长驱直入,拂得烛影乱颤,落在彭氏的眼里,一芒一芒的,明灭不定。
她陡然的沉默,壅塞的脸,看得沈南伊方才那些怒意如缥缈的气泡,‘啵’的一下,飒飒流失了,直忙忙牵起彭氏的手,嗫嚅道:“母亲,您别伤心,我不该提我四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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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彭氏才不像朽木做的,有了活的迹象,她倏的一叹,“都过去的事了,便别提了。”
沈南伊讪讪的,蠕着唇挨着彭氏坐下,“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蹊跷,您说说,前些日子,她都敢同祖母呛声,这近日,却安分了,还在祖母跟前说什么讨乖。”
沈南伊的声音有些懊恼了起来,“说起来,我也纳罕得很,祖母是怎么回事,她有意出风头,祖母竟也这么遂她的意抬举她,带她去见殿帅那么不可攀摘的人物。”
彭氏瞥了一眼沈南伊轻撅的唇,终是霁了颜色,“你当冒尖便是好的?你祖母年岁虽高,却不至于老眼昏聩到这等地步,她自有她的用意,你去操这些心做什么?你还不如多多操心过几日的春日宴,可准备好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了?”
沈南伊木愣愣地翕了翕唇,“这不还有几日吗?再说了,我也是为了那春日宴的事。”
她看到彭氏纳罕的目光投过来,连忙道:“母亲您说,沈南宝这般掐尖,是不是为着让祖母带她去春日宴?”
彭氏乜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走到窗前捻着鱼食投向锦鲤,“凭她一时乖巧,就想让老太太松口让她去那贵人云集的地方?老太太也不嫌丢脸?”
说得信誓旦旦,谁曾想到了翌日,彭氏方给沈南宝入了族谱,就听到殷老太太说要让五姑娘也去春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