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赦之握着手中的哨子,低低叹了口气。
从观沧澜说出那段话时,楚赦之就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无法从他那里拿到解药了。如果强要,只会让观沧澜将真正的药毁掉,这件事只能由九谏亲自去面对,这也是九谏自己的意愿。
而且……
楚赦之知道自己不至于,也不应该将观沧澜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从而去怀疑九谏什么,九谏对自己付出的信任是由丘南和央影的嘴证实过的深厚,就算只是投桃报李,自己也不该贸然去恶意地怀疑。但观沧澜话语中提到的某些事却触碰到了他此前一直压在心中隐而不发的疑问——小九他究竟想要对江湖做什么?九谏当初决定离开白龙寺,究竟是因为自己的请求,还是……还是他本就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呢?
巧合的时机,环环相扣的案情,还有九谏每一次有意无意展现的堪称可怕的手段……楚赦之无法控制自己不往某些地方去想,赵无极、平阳王、或许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楚赦之对谎言有天生的直觉,他能判断出来,现在的九谏对那个位置的态度甚至可以形容为“抗拒”,但抗拒那个位置却不代表一生闲云野鹤,九谏说要清理出江湖上现存的那张巨大的暗网,可之后呢?
能够替代一种秩序的,只会是另一种秩序。无论现在的这个暗网做了多少坏事,它能够在江湖和朝堂中发展这么多年,足以证明它已经维系出了一条稳定的秩序,单单只是打破它,带来的绝对不是平静,而是更繁杂的混乱。破碎的旧网下会结出一个个分散的集体,然后便是无尽的争斗,直至新的平衡产生。
楚赦之之所以如此清楚这个规律,是因为他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破网”——打烂陈腐而顽固的势力,揭露一个又一个阴谋,可他不想当一个统治者,也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此道,他对平等和自由的追求早已刻在了骨髓上,流入了血液中。长久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年年看着周而复始的景象会令他难受地发疯。
他有勇有谋,既能一力破万法,也能快刀斩乱麻,所以从来无需考虑因为抓出凶手揭破假面而被自己打乱的平衡,后继的胜出者也许是他的朋友,也许不是,都没有关系,反正他根本不会在那里继续停留,因为破坏只需一瞬间,维系和重建却需要长年累月的努力,楚赦之没有这个耐心,他不想去做,更没义务去做。反正变来变去,江湖都是那个样,哪怕是前朝有武林盟主的存在,也根本无法约束江湖人的自由——为善的自由、作恶的自由。几百年了,它从没有改变过这种规律,王朝的更迭最多只能对一部分江湖人造成影响,却动摇不了根基。江湖像是一个更短暂,又更长远的王朝,它时时刻刻都在分裂,时时刻刻又有新的融合。你方唱罢我登场,它拥有绝对的运动性,从未静止过哪怕一刻。
而现在,这个规律却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西北事变,赵无极死后,按理来说他的旧部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地接受李匡儒,除了军中,赵无极本人在凉州城十余年的势力也不该如此安静,还有风云楼,楚赦之至今也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势力吞并了风云楼,就好像这些曾经雄视一方的势力集体蛰伏起来,隐去了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存在。
还有平阳王。楚赦之现在回过神,才惊讶地发觉自己又是在最关键的战前准备时间被调开了,等他和温芳辞等人回到宣城,回到战场中心时,平阳王已死,江湖白道、日月圣教,以及曾经的杀手堂,这从前几乎不可共存的各路人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任务,除了高璃,平阳王所有的人手好像都消失了。没有主人身死的混乱,没有报复性的添乱,他们自动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其他人好像也忘了他们。观沧澜不可能收拢得了平阳王所有势力,那这些人究竟去了哪儿呢?
一个新的秩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