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一行车队中,卫明玦放空的脸上写满了憋闷,他抱头在座位上一缩:“老七,求你了,别念了行吗?你已经念了我一路了,这儿又不是金銮殿是马车马车啊!我在马车里为什么还要行如松坐如钟啊!”
“小郡王,我们殿下是为了您好才有意提点的,您怎么还不领情呢?”眉清目秀的小内侍撇嘴,卫明玦是出了名的没架子,一路下来也不像是传闻中那样见到一个稍有姿色的男人就往床上拉,大家的胆子也都大了起来:“我们殿下每日是百忙之中才能抽出一点空隙教您,换作旁人,就算有陛下的旨意,看到您这样不服管教的学生也要放弃了。”
听到陛下两个字,卫明玦更痛苦了:“行行行,是我错了,皇叔一定是被我气着了才这么捉弄我,下次下车我一定会注意仪态的,求求你家殿下放过我的耳朵,也放过他的嗓子吧!”
宽敞的马车里回荡着他的惨叫,不知是谁先笑了第一声,紧接着,马车里除了卫明玦以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坐在最上首的,平时不苟言笑的尊贵青年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一身宝蓝色的苏绣墨菊纹氅衣,头戴铁纱镂花,以金器为饰的獬豸冠,面容坚毅冷峻,稍显老成,一双丹凤眼漆黑狭长,目如寒星,不怒自威。他就是朝中大部分人心中板上钉钉的隐形太子,温贵妃所出的七殿下沈清。
“明玦兄,并非本宫对你严格,所谓皇族仪态,若不日积月累养成习惯,总会有注意不到的时候。你在外多年,本宫说的难听一点,实在是放纵太过,我等既身为皇族,一言一行便更应为天下人做表率,父皇是真心希望你好,才会命我在旁提点,你可不要嫌烦啊。”
又来了又来了,卫明玦欲哭无泪。要说除了没见过的六皇子他对皇叔的哪个儿子感观最好,那必定是老七无疑。张浦良曾担任过众皇子和卫明玦的老师,对七皇子的评价是“正直端方,善纳谏,能容人”,皇上虽然不经常夸奖这个儿子,但也曾在卫明玦面前说过他“敦厚大方”,足以证明他在品行上是没有大差错的。唯一的问题,那个让卫明玦以前一听到七殿下前面那个“七”字便掉头就跑的问题,就是——他能要人老命的说教。
卫明玦小时候刚被接进宫时,一是因为丧父,二是因为陌生,让他很是消停了几个月,但也只是前几个月而已。失去的父爱马上就由皇叔加倍补回,即便是他和皇子起争执,皇叔大部分时候也都站在他这边,所以本就不乖巧的卫明玦很快就原形毕露,在上书房迟到瞌睡都是常事,打架和找人代写功课的行为直到张浦良担任太傅后才有所改善,但等七皇子到了去上书房的年龄后,卫明玦就此失去了迟到瞌睡偷吃的勇气——原因无它,就是因为七皇子实在是!太能念了!
七皇子的外祖温家乃世代相传的诗书礼仪之家,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教导都非常严格。据说温贵妃娘娘从小熟背女德女训,虽然才华过人不输男儿,却十分谦逊寡言,卫明玦从没见过她在公共场合除了应有的交际外多说超过十句话,不知是七皇子在他母妃那儿憋坏了还是怎样,一到上书房遇见卫明玦这样的叛逆捣乱分子,他就开始滔滔不绝。而且绝不是在借此对卫明玦摆什么皇子的架子,而是真心实意、苦口婆心地劝说。当然,最开始的时候七皇子还带着婴儿肥的圆嘟嘟的一张脸,再怎么板着说教也只会让卫明玦觉得可爱,但渐渐的,随着七皇子身条抽高,幼态褪去,学问越来越深,在卫明玦眼里就和那个一开始被他气走的瘦老头太傅越发相似。可是太傅他能气走,七皇子不仅不会走,且耐心和恒心远胜太傅,卫明玦一个错处他能揪住说半个时辰不重样。卫明玦之所以远遁朝堂,不说一半原因是因为七皇子,但四分之一肯定是有的——他绝对绝对不想再在上书房以外的地方听到七皇子的声音,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在七皇子手底下走这一遭。
卫明玦在马车上瘫成了没有灵魂的形状:“不,我不嫌烦,我怎么敢嫌你烦,我是嫌自己为什么还活在世上,我不配当皇族,我不配给天下人做表率,我——”耳朵不经意地捕捉到细微的声音,他突然原地蹦起来:“老七趴下!”
他抽出放在脚下的佩剑冲到外面,将一只破空而来的铁箭斩落于车帘外:“有刺客,保护老七!”
从皇城跟过来的禁卫军立刻以七皇子沈清所在的马车为中心呈圆形团团护住,七皇子身边的内侍戚盏惊声道:“怎么会有刺客,我特意安排仪仗先行混淆视听,刺客是怎么找来的?会不会不是刺客,是路上的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