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从那些错落的残垣断壁间吹过来,发出呜呜的回响。
这里曾经有人当户理红妆,有人后院磨刀霍霍,有孩童追逐嬉闹声如黄鹂,有父慈母爱其乐融融,有鸡鸣犬吠夜半婴啼,有新婚呢喃,也有新丧啼哭……
只是不知是谁,让他们全都变成了无辜的刀下亡魂?
我半晌未答话,穿竹巷中,马蹄声悠长响起,溅起浓稠化不开的哀伤。
“昨日,你我还陪同那人一同上到后山……”
顾钰琛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仿若只是在闲话家常。
我却顿觉背脊生凉。
果然是成滦。
“顾公子如何知道?”
顾钰琛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这穿竹巷中,住着钰琛的族人,钰琛自是知晓。”
我身子不由一僵。
“钰琛从小父母因病而亡,我随着伯父和叔父住在这里,稍大些便去玉清观里清修……五年前那日,我回到穿竹巷,这里,已然血流成河……”
顾钰琛的语气微微黯淡:“钰琛胆小,躲在树后,看着滦王指挥亲兵屠尽了村中所有人……”
那天,成滦瞪着血红双目,不住地挥舞手臂,对着手握钢刀的亲兵们嘶吼——
“杀,杀,杀!”
手无寸铁的百姓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在殷红鲜血中握紧了亲人的手……
那晚,雷鸣轰隆,大雨如注,地上血水滔滔,一夜间大雨冲洗掉了所有血腥,冲洗掉了所有的哀嚎,也冲洗掉了成滦双手留下的斑斑罪行……
十五岁的少年顾钰琛,在咆哮的暴雨中无助嚎啕大哭,他在电闪雷鸣中拉扯着埋掉了所有亲人的尸体,在滂沱大雨中用尽了所有气力……
而现在,他在我旁边,白衣胜雪,缓缓讲着这段过往,就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蓦地勒住马。呼吸急促而又粗重,背后的翠菡早已是抽噎不已。
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牙缝里恨恨挤出几个字:
“到底为何?”
此刻,就在我们四周,飘荡着无数惨死的幽魂,他们心怀悲愤,哭诉无门,无法往生!
却终是——不愿归去。
顾钰琛策马向前,与我并肩而行。
“据说是心情不佳,喝醉了酒,拿这些村民泄愤!”
顾钰琛目光澄澈而又淡然,丝毫看不出悲伤情绪,似乎是在与我闲聊。
我却气血翻涌,握着缰绳的手指渐渐泛白。
“你昨日为何不告诉我?”
或许,我会一箭杀了他。
顾玉成竟是淡淡一笑:“锦瑟会杀了他么?”他舒了一口长气,“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心头一滞,不由转头细细打量他,顾钰琛,果然善探人心!
“留着这蠢货,是因为他背后还有许多秘密未查出来,不是吗?”
顾钰琛转头望向我,唇角微扬。
此时,我方知道,他原来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出尘。
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苦痛——
他曾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个灰影伴着一声长笑从我们头顶掠过,并未停留,一直往我们前方而去。
我与顾钰琛相互对视一眼,便策马往前奔去。
出了穿竹巷,疯老头却已是不知去向。
前方沙路旁边的树荫底下,远远立着几个拉木质板车的人。
许是他们听到了马蹄声,是以早早地避在了一边。
行的近了,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我不由立刻勒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