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何江,何淑婷临窗而坐,望着院中烈日下打蔫的花草,心中忽然涌上无限悲哀。
这些花,正在盛时,却生不逢时,盛开在炎炎夏日,还没来得及展现华美姿容,便在阳光下颓糜败落。
亦如这乱世中的女子。
亦如她。
何淑婷自嘲一笑,她从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可是却从小便要屈于人下。
小时候,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为何母亲眼里却没有她?
做为龙凤胎中的妹妹,她从出生起便比不上做为嫡长子的哥哥何书铭,男女有别,父母都会偏袒儿子,她虽然不甘,可也无能为力。
但是何淑媛却死死地压在她的头上,只要有何淑媛在的地方,她都是隐形人。
她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对继女超过亲生女儿,她不明白。
哪怕后来何淑媛的身份被揭穿,根本就是不是何家女,可在母亲心中,何淑媛才是最疼爱的女儿。
直到那日,那些捞尸人上门讨债,父母躲在书房里商议,而她的丫鬟当时就在书房的后窗下,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母亲说她给父亲生了四个儿女,而父亲吓得捂住她的嘴,何淑媛的确不是劳氏生的女儿,她是母亲在没有成亲前与父亲生下的奸生女。
而那天她的丫鬟之所以会站在父亲书房的后窗下,是为了确定一件事,父亲书房后面那片绿树遮掩下,原本有一道围墙,但不知何时那道围墙被拆掉了,有一条小路直通侧门。
从那道侧门出去,走不多远,便是父亲的外宅。
做为一个大家闺秀,能够查到这件事并不容易,她还没有查实便被母亲命令陪着何淑媛去了外家,她在外家时放心不下,便找了借口让丫鬟回来,只是为了查明这件事后告诉母亲。
她有多傻啊,直到那时她还在为母亲考虑,只为了得到那微不足道的母爱。
回到府里,丫鬟悄悄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那一刻,她听到了从自己心底传来的笑声,她是她自己的笑声,她在嘲笑她自己!
她比不上的从来不是那个原配生的继女,而是一个奸生女!
为什么?
是因为何淑媛是在父母最恩爱的时候出生的,因为她,母亲才能战胜原配嫁进何家,又因为何书铭,母亲在何家站稳了脚跟。
而她,这个龙凤胎里的女儿,何家的次女,对于母亲而言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生下嫡长子时的搭头而已。
当然,她也比不上最小的弟弟何书桥,因为那时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自是对他多了一分宠爱。
只有她,何淑婷,什么都不是!
后来,何苒回来了。
那个在何家人憎鬼厌的人。
母亲逢人便说何苒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私底下又说何苒是假货,就连丫鬟们说起何苒也是一脸轻蔑。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何苒,不仅是好奇,还有窃喜。
窃喜终于有人比她还惨,窃喜在父亲的子女当中,她终于不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可是她失望了。
何苒虽然从小便被遗弃,可她却有惊鸿楼,而且她没费力气便让父亲带着她去了京城,只带她一个人。
父亲那硬装出来的宠爱,母亲的强颜作笑,还有婶婶们的捧高踩低,全都让何淑婷知道,何苒和她不一样。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再后来,何家出事了,母亲被休,父亲下落不明,祖母带着三房南下,他们兄妹三人在二叔二婶手里渡日如年。
而那时何苒已经是何大当家,苒军首领,而那时的真定还是晋王的天下。
何家人战战兢兢,生怕被晋王清算,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与何苒关系不睦。
当初因为惊鸿楼关门的事,何家在真定臭名远扬。
好在因为这些臭名,就连晋王也懒得找他们麻烦,一个把何苒得罪到底的娘家,晋王捏死他们反倒合了何苒的意。
但是二叔二婶却仍然害怕,二婶恨何苒连累何家,又恨阎氏这个和她斗了十几年的妯娌,因此,二婶把对何苒和阎氏的仇恨全都发泄到他们兄妹身上。
而那时何书铭已经成年了,但他却没有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看着他们被欺负,看着他们挨饿挨打,而他自己却整日患得患失。
何淑婷知道这个家没有指望了,留在这里,等待她的便是换彩礼补贴家用。
但是乱世之中,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能去哪里?
她想到了何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