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锦屏便睁开双眼。
她趴在床上,疼痛本就让她无法入睡,一听到周修远的声音,她就立刻醒来。
真是稀奇。
周修远这是良心发现来探伤了?
锦屏虽然是周修远名义上的妾室,可两个人实则只见过寥寥数面,说过的话更是一个手指头就能掰过来。
如今周修远忽而登门造访,锦屏心中五味杂陈。
再一凑近,隐约闻到一股酒气。
周修远喝酒了?
再看到周修远那绯红的脸颊,以及摇摇晃晃的坐姿,锦屏面露厌弃,“驸马。奴婢受伤无法起身,恕不能向驸马行礼问安。”
“无妨。”周修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也是鬼使神差的忽然走到这里。”
夜,很安静。
屋内一男一女,灯火幽幽,本是暧昧极致的氛围,偏偏屋内氛围冷若冰霜。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
“跟我讲讲她的事。”周修远开口便是如此一句,“不拘什么,随意讲讲。”
锦屏一愣。
讲姑娘的事情做什么?
“比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锦屏压下心中的厌恶,冷声说道:“驸马和姑娘一对龙凤双生,理应是世上关系最为紧密之人,驸马难道不了解我家姑娘?”
“不了解。”周修远低低一笑,“我和她…你知道的…相看两生厌…说两句话便要动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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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冷笑,“不是每次都是驸马蓄意殴打我们姑娘吗?您是男子,力气本就比女子大,可驸马什么时候让过我们姑娘一回?”
周修远眸光泠泠的看向她,“锦屏,你这话有失偏颇。你是她的丫鬟,自然向着她说话。你只看到我打她,却看不到她是怎么揍我的。你想想,她自幼便是一肚子的坏水,这世上谁人能欺负得了她啊?她打不过我,会咬我、掐我、揪我,甚至拿绣花针扎我,偏我有苦难言,即使找爹娘告状也找不到伤口。”
“那是你活该!”锦屏怒声而向,“她是个姑娘,天下哪有你这样下狠手的兄长!别家兄长都是护着自家妹妹,只有你,将自家妹妹视作血仇。”
“那是其他家没摊上周庭芳那样的妹妹!你真以为周庭芳是吃素的,我打她哪一次讨得了好?她哪一次没有事后报复回来?这样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偏又聪明好学,还一辈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妹妹,谁会想要!”
“所以你就杀了她!!”
终于——
锦屏嘶声力竭的吼出了这句话。
周修远手指卷曲,抠着手心,面色却很平静。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她。”
“我再恨她…她…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锦屏嗤笑一声,“虚伪。”
周修远被她逼急,蓦地站起身来,身影恶狠狠的压了过来,“你一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这个主子!我就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父亲瞧不起我,她瞧不起我,如今连一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辈子怎么都比不上她,难道…全世界不如她的人都得去死吗?!”
“驸马不必冲着我恼羞成怒。至少你还活着!可姑娘呢——”
锦屏抬眸,眸色清亮,咄咄逼人,仿佛夹杂着无数的愤怒和委屈。
“若没有姑娘,你有什么资格当驸马?你能过上现在这样呼奴唤婢的生活?你怕是现在还在北边那苦寒之地,生生世世做泥腿子!”
“我们姑娘冬日冷水沃面,天还黑着,她就得上学赶路。北方的冬天那般冷,路上全是冰凌子,姑娘走得鞋袜里都是冰!”
“而你,你在干什么?!你在家里呼呼大睡,醒来便有老夫人将早餐端到床上。你醒了便和乡下那帮孩子们一起去招猫逗狗,玩得满头大汗才肯回家。”
“你一看书就假装肚子疼,老爷打过你多少回你数过没有?如今嫉妒我们大人六元及第,当时可是你求着我们姑娘帮你读书练字!”
“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这些本该是你周修远的责任!可是因为你的胆小怯弱,贪图享乐,生生让我们姑娘扛起来!”
“我们姑娘…这辈子过过几天好日子啊?偏偏你们还不放过她,卸磨杀驴不说,还将她像是累赘一般扔到秦家!你可知道,姑娘双腿尽断,嫁去秦家要忍受多少流言和白眼!她时常夜半醒来呆坐哭泣,就那么睁着眼睛等着天亮——”
周修远似被踩中痛处,一下跳了起来,“胡说!秦家的婚事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我们没人逼迫她!”
“没人逼迫她,她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定然是连你们也嫌弃她,姑娘何等聪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们的心思!她答应嫁去秦家,分明就是存了死志!”
“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去!”
“那大公子今日来找我做什么?为了炫耀?可我们姑娘已经死了,你要炫耀…找错了人。”
周修远自嘲,“我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这一辈子一事无成…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周怀恩,你以为我就快活?”
锦屏却笑,“大公子还不够快活?周老夫人疼你到骨子里,读书科举都有姑娘代劳,自姑娘考中童生后家境渐渐好转,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过上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