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瞒贵人,我这辈子命苦,家里穷,被爹娘十两银子卖给张家当寡妇。婆婆性子急,对我多有苛待,稍有不顺,便对我一阵拳打脚踢。”
周庭芳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声音越发凄切。
“每日天不亮我就得起床,买菜、做饭、洒扫、推磨、照料双亲,家里家外的活儿一把抓。可婆母还是嫌我粗苯,说我克死二郎,又说既然十两银子买了我,那我就是张家的奴婢——”
慈恩太后皱眉,“岂有此理!”
说起来,慈恩太后的婆母那也是个魏朝历史上出了名的妖后。对内强势,对外捞钱,祸乱朝纲,杀害大臣,将大魏朝搅得乌烟瘴气。
后宫前朝无一人不惧她。
莫说慈恩太后,就是先帝对这个母亲都是恐惧得很。
早些年,慈恩太后也是被婆母压得喘不过气来。
因此周庭芳一说起自己的遭遇,慈恩太后便立刻想起自己那些年过的苦日子,瞬间感伤其类,只觉得周庭芳一下亲近不少。
慈恩太后眉宇间一股戾气,“圣人都说母慈子孝,这也要母慈,才有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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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不懂贵人说的这些大道理。”周庭芳凄凄的笑,“民女只知道日子太苦了,苦得熬不下去。”
她略一掩面,“民女就…就…想着去地下找二郎诉苦。然后一气之下跳了河。”
慈恩太后惊道:“周小娘子,你真是糊涂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为了一个凶恶的婆母就伤害自己。”
周庭芳狠狠掐一把自己,总算挤出两滴泪来。
“当时年轻气盛,受不得激。直到我跳河被人救起来后,婆母竟拦着大夫不让人为我医治,我才彻底认清了这个人。”
周庭芳说话不紧不慢,就这么三言两语便将暖阁内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就连桂嬷嬷都屏气静神,听得专注。
那引她进屋的宫婢也是听得频频蹙眉。
“我本以为婆母会有所收敛,哪知她却变本加厉!”周庭芳眉目一皱,端是伤心流泪,“婆母抠搜,头天晚上吃了一碗冷的肥肉,一夜腹泻,拉到一脸菜色。我天不亮就去寺庙里祈福,等回家时却听说我婆母中了毒。婆母指责我忤逆不孝,说她病重在床,我却…我却…”
小娘子贝齿轻咬,眼眶一红,眼底盈盈水雾。
慈恩太后身体微微前倾,手里紧紧拽着锦帕。
“然后呢——你婆母又要做什么?”
“她却非说我撇下她去偷汉子!”
屋内人全都一惊。
桂嬷嬷道:“这女子贞洁何其重要,你那婆母…这是非要置你于死地啊!”
慈恩太后狠狠一拍桌子,“这天杀的贼妇!”
周庭芳眼泪簌簌,双肩颤抖,一副受了天大屈辱的样子。
“我一回家,便看见满屋子的人,她吆喝着街坊四邻,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给她下毒,又说我偷人。无论我如何解释,甚至把寺庙的僧人请过来作证,她不肯,就是一口咬定我私德不检。”
“从前只知道婆母不喜我,那时才知道她哪里是不喜我,分明是要我死啊!我百口莫辩,万念俱灰,只恨不得死了算了,至少能留清白在人间。”
那一侧服侍的宫婢也是泪水涟涟,直呼:“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婆母?”
不知想到了什么,慈恩太后冷哼一声,“你要是活得够久,便知道这世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周庭芳擦着眼泪,声音沙哑,“幸而街坊四邻愿意为我作证,铁证如山,婆母辩无可辩,最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休弃改成了和离。”
“那时我已心冷如铁。临走前,逼着婆母当着街坊四邻所有人的面承认是她冤枉了我,我才拿着和离书离开。此事,丰县葫芦巷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慈恩太后赞赏的看她一眼,“若女子柔弱乖顺已无用,那就该刚强自立,否则只会任人欺辱!”
“民女哪里懂贵人说的这些大道理。”
小娘子粲然一笑,犹如玉兰盛开,柔弱又坚强。
“民女只知道,爹娘生我养我一场,不是为了让我一辈子忍气吞声。人唯有自立自强,才不能让别人轻视。”
“说得好!”慈恩太后赞了一句,又看一眼服侍自己的年轻宫婢,“你们两个丫头可得好好听听,将来出去嫁了人,可别学那些柔弱妇人,动不动就哭天喊地怨天尤人,甚至是一死了之。都学学周小娘子,心坚性忍,遇事懂得变通。这活人,哪儿能轻易被逼死!”
那两个宫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倒是有一年轻俏皮的宫婢更亲近太后,因此说话也没遮没拦。
“婢子可不怕。婢子是您身边的人,谁敢欺负婢子,婢子就想法子来跟您告状!”
慈恩太后笑着戳那宫婢的眉心,“你呀你,真是促狭。我一个老婆子,还能活多久,又能护着你们多久?人哪,说到底,还是得自立。”
那婢子连忙道:“您可是家里的老祖宗呢,得活到至少千岁!”
“那我不成了老妖怪了?”
屋内一阵笑声。
周庭芳也小心翼翼的陪着笑。
慈恩太后退权以后,只一心礼佛,整个人反而更加豁达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