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四人反目成仇。
而每个人,似乎到最后,都成为了当年他们最厌弃的人。
那些在皇佑、嘉佑时代,钳制舆论,打击异己,容不得不同意见的宰执。
想到这里,吕公著就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原明、舜徒啊……”
“愿尔等,不必如老夫等人……”
最后的最后,活成了自己年轻时最讨厌的样子。
变成那个昔年抨击的当政者的模样。
吕公著看着手里的文字,想起了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心中无比惭愧也无比愧疚。
现在的他,不就是当年他天天抨击的贾昌期、韩琦、文彦博、富弼吗?
他的所作所为,与嘉佑时代,笼罩在天下人头顶上的那些当政者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
文彦博,躺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灿烂星空。
耳畔,文及甫磕磕碰碰的念着,宫里面送来的今天天子起居录文字。
等到文及甫念完,文彦博就感慨了一声:“了不得啊!今日之后,所有宰执都欠官家的了!”
文及甫眨眨眼睛,忍不住请教起来:“大人……儿愚钝,还请大人指教……”
文彦博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儿孙都是庸才。
特别是在那天,见过了文宗道的愚蠢后。
他对文贻庆、文及甫的态度大大改变。
这两个儿子,虽然在政治上蠢了些,天真了一点点。
可到底,为人不错,做事还算谨慎。
只要不混官场,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所以,他的耐心也多了很多。
于是,文彦博道:“汝没有看到吗?”
“官家都说的很清楚了!”
“社稷为重,天下为重!”
“这是委曲求全呢!”
“休说官家才十岁,便是二十岁、三十岁的官家,愿意为了国事而委屈求全,大臣们就不惭愧?”
是的,这才是问题关键!
自古以来,一般都只有皇帝任性,大臣去哄。
何曾见过,大臣们自己搞砸了事情,皇帝为了天下社稷大局,委曲求全的?
翻遍史书,找得出十个案例吗?
反正文彦博找不出来。
所以啊,这个事情就成为了所有宰执,对天子的亏欠。
欠皇帝的东西,该拿什么还?
文彦博只是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么一个会打牌、造牌的官家。
太恐怖了!
转瞬之间,所有人都欠他的了!
而且,人家也不点名,只是委屈巴巴的,讲了一大堆大道理。
又是孔子,又是孟子。
还把程颢、张载、李觏都拉了出来。
因为这些文字都是起居郎记录的,所以肯定会在将来写在国史上。
所以啊……
所有宰执,都欠了一笔还不清的债。
一个不小心,今天的这笔债,在将来就会变成罪名——昔者,朕念及天下,委曲求全,朕为天子,尚且如此,卿为大臣,何故不能为天下苍生计?
朕实在是太失望了!
这味太重了!
标准的汉文帝做派。
打了你,你还得谢恩!
该不会,当年先帝就是拿着汉书、史记里的汉文帝故事,一个个掰碎了教的官家吧?
文彦博眯起了眼睛,他感觉事实真相还真可能是这个!
“好在,这不是老夫的烦恼!”
他都八十一了!
早退休了!
现在只是被官家请回来,在朝中当吉祥物罢了。
所以,没有任何压力!
该配合表演的时候,配合一下就好了。
倒霉的只有那些宰执。
现在,那些宰执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汗流浃背了吧?
文及甫听着,咽了咽口水,道:“大人,官家才十岁啊……”
“圣心怎会如此……如此……深邃?”
文彦博神色严肃的看向文及甫。
他很清楚,这也正是当今官家,最让他人迷惑的一点。
他的年纪和他的心智完全不符。
不过幼冲之年,就熟练的和一个临朝数十年的成熟君王一样。
用起手段来,更是出神入化。
所以,那些没有亲自领教过这些的人,很容易就会产生错误的判断。
先入为主的认为——一个孩子而已,再怎么聪明,又怎么能和我这样的英才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