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遵惠至今依然记得,自己得知这个计划时的反应。
然后,他就看到了吕嘉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当然是吃米饭啊!”
“不种稻米,哪来的米饭?”
“交趾郡王会给的。”
“啊?”
于是,没几天高遵惠就得知了章惇给交趾人开出的和议条款。
岁贡稻米百万石,另以市价出售一百万石。
这个消息就像冲击波一样,让高遵惠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然后他就又从吕嘉问那边知道了,官家对交趾人岁贡的稻米的用途。
经过吕嘉问的调查——江北各州,稻米价格,每季都不同,但基本维持在大约三十钱一斗左右的水平。
这是因为交趾本来就缺钱,铜钱的价格比大宋还要高。
同样因为缺钱,所以大部分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
比如说一头水牛换多少米,一块布换多少盐巴这样。
所以,吕嘉问将在交趾人的稻米送来后,在右江经略安抚使司所辖的羁縻州之中,公布官家的推恩宣抚之策。
以诸土官明知大义,忠君爱国为理由,将所贡稻米,以市价的七成到一半,直接就地销售。
一方面回收他们手里的铜钱。
另外一方面,让他们失去种稻米的动力。
按照吕嘉问介绍的官家部署来看。
一旦,土官们种的甘蔗,卖上钱了,他们就会发现,种甘蔗的利润是稻米的两倍以上。
这样一来,他们只需要种甘蔗,就可以获得超过种植水稻两倍以上的收益。
而甘蔗比水稻好伺候多了。
可以用更少的人,种更多的地,赚更多的钱。
如此,三五年后,诸州将不再种植水稻。
他们只要种好甘蔗,就可以直接拿钱,在右江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的官仓买到便宜的稻米。
如此,一套组合拳打下来。
土官们的命脉,就完全系于大宋之手。
他们羁縻也好,圈地自萌也罢。
都将完全成为大宋的形状。
而且,他们赚了钱,肯定得买大宋的商品。
富裕起来的土官,肯定得学学汴京的享受方式。
园林要不要来一套?
蜀锦是不是得买一点?
附庸风雅的文房器具,是不是得来一些?
官家更有大恩典在等着他们——每岁自诸州,选忠臣之子,守土良臣之后五十人入汴京武学、太学就读。
而汴京那地方,什么消费水平?
就算是他高遵惠,在汴京城也不敢说,自己的钱就够花了。
光顾一次李师师,就是好几百贯!
哪怕只是随便浅看一回女相扑,也得三五贯!
更不要说,汴京那突破天际的房价了。
反正,高遵惠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后,整个人都傻了。
对那位官家的钦佩之情,更是源源不断,从心中涌现而出。
这些措施,若全部落实下去。
高遵惠感觉,不仅仅从此江北诸州,再也离不开大宋。
他和他的蔗糖大业,也将稳如泰山。
所有土官,都会乖乖给他种甘蔗。
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他高遵惠搞不好,还将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外戚。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了。
他去那里找人给他盯着榨糖作坊?又怎么把蔗糖从这交趾江北之地,运去扬州、杭州、汴京等地售卖呢?
于是,高遵惠就依照旨意拆开了第三个锦囊。
在这个锦囊中,他找到了解决第一个问题的办法。
以所获交趾罪官、罪将之罪妇、罪婢,典与南下青壮。
与之签契书,以三年为约。
三年之后,若无过错,则罪妇、罪婢,归青壮所有。
高遵惠记得,自己看完锦囊内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办法。
那些罪妇、罪婢,本来就有些发愁怎么发卖。
毕竟,江北之地,本就贫瘠。
买的起的人很少。
大宋将官们倒是买的起——可他们并看不上那些人——长得好看的,自然不可能落到发卖的境地,早就被人瓜分掉了。
剩下的,都是姿色寻常之辈。
这等人,将官们哪里会要?
而禁军又等着发卖了这些人,拿去发赏。
此时,官家的锦囊,就起到了奇妙的作用。
统统作价五十贯,典与南下之青壮。
便是愿典两个、三个的都可以答应,只要他们肯签契书,给他高遵惠卖命。
而钱则记在他高遵惠的账上,由官家出邵州岑水场的铜钱发放,待到明年,蔗糖产出后,以蔗糖抵充。
禁军们开开心心,觉得赚大了!
他高遵惠也开开心心,认为自己真是深受皇恩眷顾,简在帝心。
官家竟连他本钱少,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都替他想到了!
早早的就做好了安排!
南下的青壮们更开心。
只要签个契书,每个月抽出几天时间,帮忙看护榨糖所,运输蔗糖到指点地点,就可以白得一个浑家。
同时,他们也将在本地扎根,开枝散叶,一两代人就会形成一个个家族。
因为他们是南下的中原青壮,他们必然心向朝廷。
从而对当地土官,形成制约、牵制。
那么,谁输了呢?
高遵惠一度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赢赢赢,怎就没有输家?
他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输家。
那些被灭门、被连根拔起的交趾文官、士人、贵族。
这本是常理。
自古战败者的妻女、奴婢、部曲、财产,皆为胜利者所有。
但是,能像当今官家这般,将这种事情,变成了所有人都开心的事情的本领,还真没有人。
与官家比,陶朱公都只能算是个商道新手。
于是,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怎么运回去?
高遵惠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里的锦囊拆开。
里面是一张元书纸,纸上官家的御笔笔迹,若隐若现。
他轻轻拿出来,放在手上,像个看到了孔子亲笔笔迹的文人一样,虔诚而狂热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上面的内容很简短。
可于江北沿海之地,择一深水之弯,以为良港。
高遵惠咽了咽口水。
他想了起来。
蔡确,在今年正月出判福建,为福建路观察使、判泉州、兼提举泉州市舶司。
陈睦出知明州,兼提举明州市舶司。
“原来,官家早就落子在此了!”
“庙算之精,鬼神莫测啊!”高遵惠真的是被惊到了。
作为全程参与了这次战事的走马承受公事。
高遵惠知道宋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摧枯拉朽的赢下战争的。
除了御龙第一将的战力强大之外,就是庙算占了先机。
章惇一招封官许愿,顷刻间让交趾五州倒戈,围困两州。
而十年前,郭逵南征仅仅是为了打通前往富良江的道路,就花费了数月。
这让南征大军,在一路横推之后,遭遇了暴雨,无数将士染上疫病。
郭逵不得不在胜利中与交趾议和。
而这一次,大宋南征,什么疫病、瘴疠不是没有。
但感染的人很少。
不过百来人,而且都得到了及时救治,病死者才七八个。
剩下的兵士,都是活蹦乱跳,没有半点水土不服的迹象。
那两百多名随军军医,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