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重商主义的萌芽之地

高遵惠至今依然记得,自己得知这个计划时的反应。

然后,他就看到了吕嘉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当然是吃米饭啊!”

“不种稻米,哪来的米饭?”

“交趾郡王会给的。”

“啊?”

于是,没几天高遵惠就得知了章惇给交趾人开出的和议条款。

岁贡稻米百万石,另以市价出售一百万石。

这个消息就像冲击波一样,让高遵惠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然后他就又从吕嘉问那边知道了,官家对交趾人岁贡的稻米的用途。

经过吕嘉问的调查——江北各州,稻米价格,每季都不同,但基本维持在大约三十钱一斗左右的水平。

这是因为交趾本来就缺钱,铜钱的价格比大宋还要高。

同样因为缺钱,所以大部分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

比如说一头水牛换多少米,一块布换多少盐巴这样。

所以,吕嘉问将在交趾人的稻米送来后,在右江经略安抚使司所辖的羁縻州之中,公布官家的推恩宣抚之策。

以诸土官明知大义,忠君爱国为理由,将所贡稻米,以市价的七成到一半,直接就地销售。

一方面回收他们手里的铜钱。

另外一方面,让他们失去种稻米的动力。

按照吕嘉问介绍的官家部署来看。

一旦,土官们种的甘蔗,卖上钱了,他们就会发现,种甘蔗的利润是稻米的两倍以上。

这样一来,他们只需要种甘蔗,就可以获得超过种植水稻两倍以上的收益。

而甘蔗比水稻好伺候多了。

可以用更少的人,种更多的地,赚更多的钱。

如此,三五年后,诸州将不再种植水稻。

他们只要种好甘蔗,就可以直接拿钱,在右江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的官仓买到便宜的稻米。

如此,一套组合拳打下来。

土官们的命脉,就完全系于大宋之手。

他们羁縻也好,圈地自萌也罢。

都将完全成为大宋的形状。

而且,他们赚了钱,肯定得买大宋的商品。

富裕起来的土官,肯定得学学汴京的享受方式。

园林要不要来一套?

蜀锦是不是得买一点?

附庸风雅的文房器具,是不是得来一些?

官家更有大恩典在等着他们——每岁自诸州,选忠臣之子,守土良臣之后五十人入汴京武学、太学就读。

而汴京那地方,什么消费水平?

就算是他高遵惠,在汴京城也不敢说,自己的钱就够花了。

光顾一次李师师,就是好几百贯!

哪怕只是随便浅看一回女相扑,也得三五贯!

更不要说,汴京那突破天际的房价了。

反正,高遵惠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后,整个人都傻了。

对那位官家的钦佩之情,更是源源不断,从心中涌现而出。

这些措施,若全部落实下去。

高遵惠感觉,不仅仅从此江北诸州,再也离不开大宋。

他和他的蔗糖大业,也将稳如泰山。

所有土官,都会乖乖给他种甘蔗。

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他高遵惠搞不好,还将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外戚。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了。

他去那里找人给他盯着榨糖作坊?又怎么把蔗糖从这交趾江北之地,运去扬州、杭州、汴京等地售卖呢?

于是,高遵惠就依照旨意拆开了第三个锦囊。

在这个锦囊中,他找到了解决第一个问题的办法。

以所获交趾罪官、罪将之罪妇、罪婢,典与南下青壮。

与之签契书,以三年为约。

三年之后,若无过错,则罪妇、罪婢,归青壮所有。

高遵惠记得,自己看完锦囊内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办法。

那些罪妇、罪婢,本来就有些发愁怎么发卖。

毕竟,江北之地,本就贫瘠。

买的起的人很少。

大宋将官们倒是买的起——可他们并看不上那些人——长得好看的,自然不可能落到发卖的境地,早就被人瓜分掉了。

剩下的,都是姿色寻常之辈。

这等人,将官们哪里会要?

而禁军又等着发卖了这些人,拿去发赏。

此时,官家的锦囊,就起到了奇妙的作用。

统统作价五十贯,典与南下之青壮。

便是愿典两个、三个的都可以答应,只要他们肯签契书,给他高遵惠卖命。

而钱则记在他高遵惠的账上,由官家出邵州岑水场的铜钱发放,待到明年,蔗糖产出后,以蔗糖抵充。

禁军们开开心心,觉得赚大了!

他高遵惠也开开心心,认为自己真是深受皇恩眷顾,简在帝心。

官家竟连他本钱少,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都替他想到了!

早早的就做好了安排!

南下的青壮们更开心。

只要签个契书,每个月抽出几天时间,帮忙看护榨糖所,运输蔗糖到指点地点,就可以白得一个浑家。

同时,他们也将在本地扎根,开枝散叶,一两代人就会形成一个个家族。

因为他们是南下的中原青壮,他们必然心向朝廷。

从而对当地土官,形成制约、牵制。

那么,谁输了呢?

高遵惠一度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赢赢赢,怎就没有输家?

他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输家。

那些被灭门、被连根拔起的交趾文官、士人、贵族。

这本是常理。

自古战败者的妻女、奴婢、部曲、财产,皆为胜利者所有。

但是,能像当今官家这般,将这种事情,变成了所有人都开心的事情的本领,还真没有人。

与官家比,陶朱公都只能算是个商道新手。

于是,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怎么运回去?

高遵惠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里的锦囊拆开。

里面是一张元书纸,纸上官家的御笔笔迹,若隐若现。

他轻轻拿出来,放在手上,像个看到了孔子亲笔笔迹的文人一样,虔诚而狂热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上面的内容很简短。

可于江北沿海之地,择一深水之弯,以为良港。

高遵惠咽了咽口水。

他想了起来。

蔡确,在今年正月出判福建,为福建路观察使、判泉州、兼提举泉州市舶司。

陈睦出知明州,兼提举明州市舶司。

“原来,官家早就落子在此了!”

“庙算之精,鬼神莫测啊!”高遵惠真的是被惊到了。

作为全程参与了这次战事的走马承受公事。

高遵惠知道宋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摧枯拉朽的赢下战争的。

除了御龙第一将的战力强大之外,就是庙算占了先机。

章惇一招封官许愿,顷刻间让交趾五州倒戈,围困两州。

而十年前,郭逵南征仅仅是为了打通前往富良江的道路,就花费了数月。

这让南征大军,在一路横推之后,遭遇了暴雨,无数将士染上疫病。

郭逵不得不在胜利中与交趾议和。

而这一次,大宋南征,什么疫病、瘴疠不是没有。

但感染的人很少。

不过百来人,而且都得到了及时救治,病死者才七八个。

剩下的兵士,都是活蹦乱跳,没有半点水土不服的迹象。

那两百多名随军军医,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