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不只是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背,而是直直接接地盯着他的心,让他感觉到无比地沉重。
在灼灼的目光下,他终于来到鄱阳郡府门前。
先是朝左边看一眼,又朝右边看一眼,而后试试探探地进了大门,只走出两三步,又停了下来,就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抬动腿脚。
此时他还是名义上的太守,是太守府的主人,但在别人眼里,只见他有些犹豫地看着里头,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合适。
“哟,这不是周太守吗?怎么?今日终于有空来上值了?”
一个郎官眼尖,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周鲂,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不好意思啊周太守,估计你还要在自家府上呆几天,这太守府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呢。”
周鲂咬牙,猛地拔出一把匕首。
郎官吓得连忙退后,惊叫道,“周鲂你意欲何为?”
周鲂没有回答,只见他举起匕首,往自己头上一割,就割下了一大把头发。
只见周鲂一手举匕首,一手攥着头发,面容悲怆,“诸位郎官,某自举孝廉以来,历任县长、将军长史、西部都尉,斩彭式,俘彭绮。”
“一朝得罪小人,竟被欺凌若此,实是不堪其辱!但请诸位回禀吴王,田亩一事,确实是鲂一时糊涂,吴王但有降罚,鲂皆甘心认罪。”
“只是请诸位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莫要再这般羞辱于某。今日小人能折辱我,安知他日不能折辱尔等?”
“四年前,暨艳专用私情爱憎,不依情理办事,罢黜多位郎官,若非有人起而抗之,诸位还能有几人站在这里?”
“今日亦是同理,若是任由小人蒙蔽大王,诸位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助纣为虐,他日又安知周鲂之事不会落到你们头上?到时谁又会替你们说话?”
周鲂不胜悲愤的一番话,让本来想看笑话的郎官们心头悚然一惊。
他们要么是孙家元老功臣的后代,要么是江东世家豪族出身,在他们看来,侵占点田地,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谁家里不是良田成片?
谁家里不是奴婢成群?
良田怎么来的?
奴婢怎么来的?
若是当真是因为这个事情而受到如此重的欺辱,确实有点过了。
“如今曹贼正在侵夺庐江,隔江的鄱阳非但不能援手,反而要自陷混乱之中,实是大不该,此皆周鲂之罪过。”
“还请诸位以国家大事为重,莫要因为周鲂一人之过,让鄱阳郡士吏百姓惶恐不安。”
周鲂看到郎官们沉默不语,心头一喜,又加了一把火,这才对着他们深深地施了一礼。
看到周鲂连断发谢罪的举动,再听到他这番话语,而且这些日子,确实也查不出周鲂的其他不法之事,郎官们心里便存了几分同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便对周鲂宽松了几分,同时还有人乘船回到建业,向吴王禀报。
与此同时,庐江郡的某个村落,从北方而来的强盗刚刚离去。
村庄上空缭绕着烟雾,这可不是女人们在煮晚饭从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而是烈火发出的浓烟,还带着人肉被烧焦的油腥气,刺鼻而难闻。
昔日里安宁的村庄已经变得残破与荒凉,只有那已经被烧得发黑的断垣残壁,暗示着这里以前曾有人居住。
倒塌的不知是谁家的墙,烧黑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堂,焦黑的木块有可能是哪一家的屋梁?
明明是天朗气清,一阵风吹来,扬起阵阵的灰,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云浓日暗,惨淡无光。
韩综领着部曲,正在向着北方撤退。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骑着马,身前身后还横搭着妇人。
甚至有人把手探到妇人的衣襟里,脸上露出不可述说的笑容。
几乎每个马背上的妇人衣衫凌乱,脸上泪痕未干,双眼麻木无神,似乎浑然不觉身上有什么不妥。
所有人的身上都背着包袱,里头全是金银细软,是这些天南下劫掠的收获。
以前在东吴,最多也就是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打劫商旅,还要担惊受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哪像现在这般可以光明正大地劫掠?
待确定吴军没有追上来,韩综这才下令埋锅造饭,准备吃饱了再赶路。
“君侯,捉到一个奸细!”
散布在周围警戒的斥候带着一个人过来,禀报道。
“哦?”韩综阴狠的眼神扫过来,淡然道,“直接杀了就是,带过来做什么?”
“禀君侯,他说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当面与君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