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的生存环境长久以来一直让中原人敬而远之,除去这儿经常远离权力、文化和经济中心之外,另外一大原因就是这里的气候与环境。如果说多民族和部落聚集、疏于教化、发展缓慢这些还能用人力加快改善,那么因自然条件引起的生产艰难和贫苦要从根上改变就更是旷日持久、需要时间与决心的事了。
但经历数朝数代的勉励耕耘,西南坚韧而聪慧的百姓还是让这块土地展现出了不亚于其他地方的生命力。别说和遥远的几百年前比,活得久些的前朝老人也能告诉后辈,本朝开国以来,西南有了多大的变化,尤其是悦知风掌管这里之后,越来越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季熠说安南王赫启如果想要生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指的是每年的九月起至年底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是西南这里瘴气最为薄弱的时候,若要发动战事,选在这个时间段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瘴气是因为地理气候和环境造成的,它并不会认主,若有影响,对开战的彼此双方应该条件是同等的,谢观南有些疑惑,如果安南人在此与天地抗争、生存繁衍的时间更长,岂不是比他们这些移居到此年头不长的汉人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么?窗口期明明是对汉人有利,如何会成为赫启寻衅的良机呢?
“因为国力。”季熠即使二十多年生活在这里也并不觉得自己就已经完全适应了此地的气候,所以他笃信这个窗口期对汉人士兵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在明知道士兵面对这里的环境适应能力低于对方的前提下,若要开战就必须加大投入,以倍数于敌人的硬实力压倒性地取得胜利,这种开战之前的优势,我朝现在是有的。”
季熠说这话的时候平静而温和,丝毫不以这话中所包含的力量为意,因为帝国的强大而带来的自信已经刻入骨髓,并不需要特意去表现出强烈的态度。
大国对战争的谨慎态度,是因为爱惜物力、重视百姓和士兵的生命,凡有战事必然有损伤,损失得起也不代表那些牺牲就是必须的。而小国在这种情况下,无疑也是要以减少损失为优先考虑的。窗口期开战意味着双方都会减少损失,大国有雄厚的资本和实力负担这个损失,可小国没有,所以安南也不会为了多耗对方的兵力去选择更不适合作战的季节,因为若是真的成了消耗战,他们才是更快耗不下去的一方。
除了气候,这里还有地形地势上的问题,安南国土小,士兵更善于利用地形打游击战,若是进入了他们更熟悉而对方相对陌生的区域,那么他们就能以小博大,尽管实力不允许他们展开大规模的对战,但规模小而频次高的疲劳战却是他们擅长的。安南之于帝国如同老鼠之于大象,老鼠虽小且完全没有胜算,但它依然能扰得大象不胜其烦,稍不留意也会被狡猾奸诈的老鼠钻了空子而吃亏。
赫启是疯,但他不傻。他确实视百姓性命与草芥无异,他舍得牺牲,只不过也图这牺牲能换来最大的利益。
季熠的视角则在更高的位置,他对于眼前是否会起战事没有那么介意,他着眼的是整个事情结束之后将带来怎样的影响,倘若战争避无可避,那就打,西南有陇右军和整个帝国托底,根本不怵这些,身为强国,不惹事是底线,但有事也绝不畏惧,以最小代价获取胜利才是重点。
“你这是……在等他出手吗?”谢观南隐约有些被自己大胆的假设惊到,季熠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平静到几乎冷漠,不再是那个谢观南熟悉常见的懒散烂漫的纨绔模样,而是个地道狠辣战术师的状态。可这样的季熠依然迷人,比平时更幽深的眸色、抿得更紧一些的嘴唇,还有那似乎更沉一点的音色,谢观南甚至会因为他的表情也感到一丝兴奋,“守株待兔,还是引蛇出洞?”
季熠笑了笑,有点想知道如果他不立刻回答,谢观南是不是还要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成语,他的小捕快认真起来的时候,表情严肃,但眼神依然清澈,看起来会有一种低于年龄的少年气,莫名得可爱:“观南觉得我嗜战?”
谢观南摇头,即使季熠总说他自己会抑制不住骨子里的阴狠,但谢观南从来不曾觉得这个人好战或真的嗜血。季熠处理很多问题的重点,在人、在事的本身,而不在过程里,他会更在意达成目的,故而导致他的手段有时会不那么讲究,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会因此而被人厌弃,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如此清醒的一个人,又怎会轻易失去理智?
“我觉得你很不希望与安南开战,但又很希望赫启可以消失。”谢观南在脑中整理好了接收到的情报,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然而这两点是有冲突的,季熠希望的“消失”并不一定是要赫启死,而是要他失去安南的统治权,就目前而言,如果没有天灾人祸和战争,那就只能等赫启寿终正寝或者主动禅让退位了吧?不过赫启正值壮年,对权柄又看得极重,要他离开那个王位,恐怕得是好多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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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在人为。”谢观南很敏感,所以季熠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很多事情正在同时发生,若说这些事背后都有人在刻意推动或许不尽然,但若说只有一半是被人操控着的,恐怕还有遗漏,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季熠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事在人为。”
然而谢观南此刻正在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几乎漏掉了季熠在说那句“事在人为”时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依然在琢磨刚刚闯进他脑海的那个问题。
“如果安南真的挑起战端,我们会派何人迎战?”从出生起就没有思考过战争离自己有多近的谢观南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原来随时可以发生,也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身边,也可能会和他最亲近的人直接有关,“会是你吗?”
西南三道有陇右军护佑,但不能所有大小战都让悦知风亲自披挂上阵,慢说现在悦知风年纪上去了,就算他依旧生龙活虎,区区安南弹丸之地的小国,就要动用帝国砥石,岂不是给安南脸了?所以谢观南料定,若有战,必然需要一个更年轻的指挥官,如果悦青仍在这里,应该是不二人选,可他偏又去了北疆。但睿王麾下不乏良将,应该不至于要让季熠上阵,但季熠自己是不是想去他就不确定了,谢观南说完还是将目光移向了季熠。
“观南真觉得我什么都会吗?”季熠被谢观南脱口而出的话取悦到了,或许对方言者无心,但在他听来,便能解读出自己在情人眼中的形象,而这,令他心中欣喜,“我很高兴你认为我有率军的能力,不过老师绝不会让一个没带过兵的人上战场的。”
悦知风曾告诉过季熠,如果有朝一日他要领兵作战,初阵也必须有悦知风陪同,不是因为他血统高贵、命也更贵,而是悦知风要对下面的士兵负责。没有人天生就是杰出的指挥官,要历练、要成长,但不能以士兵的性命作为代价。
帝国经历的三十余年和平是宝贵的,无战事是百姓与国家之福,但同时也是充满风险的,大一统战争中的老将已所剩无几,而年轻的将领不管多优秀都缺少了实战经验,从这个角度来说,有战事也可以是一种机会,以此为帝国锻造新的将星传奇。
“所以老师对于世子被调去北疆才是那样的反应和态度。”谢观南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把悦青调得那么远,悦知风却没有因为这件事对皇帝有过任何微词,“老师是希望世子能在北疆真正历练成能让帝国雄兵心悦诚服的主帅吧?”
“他啊……”季熠扯了一下嘴角,笑容终未成型,“或许他根本没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