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恍然,“眼中”出现了一些片段,他分心二用,边熟稔弹奏着琵琶,边看着那连续的片段,像是看着上了年代的老港片。
···
破落的街巷老旧潮湿,围着街巷买卖的人群踩着污水,逆流而行的男人叩响了玫夫人家外的木门。
玫夫人身着碎花无领袄裙,半白的头发挽成了髻,脸上总是挂着恬静的淡淡笑意,哪怕岁月在她的脸上蚀刻出了细微纹路,这笑意也不曾更改。
供香的气息从玫夫人的家中飘出,窃窃私语声像是在男人的耳畔低语呢喃,也似呼唤哭喊。
玫夫人抬眼,盘旋在空中的湛青烟云中浮现几个奔逃的轮廓,随后完全消散。
“家里小的不懂事,见谅。”玫夫人静静的看着男人,有些歉疚的笑着。
男人喉结耸动,他小的时候,玫夫人便是如此,总会对人道歉,说家里的孩子不懂事,只是那时玫夫人还很年轻,也是最灵验的。
玫夫人瞧事从不大张旗鼓,没有什么法坛,也不跳什么大神。
家里遇了邪的,玫夫人说着吴侬软语,邪祟便离开了。
小孩撞了煞的,玫夫人袖手一抹,不退的高烧便消了。
后来玫夫人的丈夫因病离世,她便也不怎么替人瞧事儿了。
她说:“报应,不就来了么?”
——
玫夫人出身水乡,也是书香门第之家,有才有德,性子恬静,后来嫁人了也与丈夫桂先生琴瑟和谐,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哪怕玫夫人无法生育,桂先生也不曾有过埋怨。
只是有时候桂先生会问要不要收养一个孩子。
玫夫人总是说:“家里孩子多,再添一个,它们会害怕。”
桂先生总是问:“为什么要害怕?”
每当这时,玫夫人都会笑一下:“害怕母亲的爱会被抢走呗。”
···
街道上聚拢了不少人,顽皮的孩童们手里捏着糖人瞧着大人们把丹砂,白垩,黑炭,青雘朝着脸上涂抹,老人检查着高跷是否完好,
斧子、铡刀、剪刀、链刀锥子等的尖锐利器散落在木箱里,顽皮的小孩摸上去,笑着说:“软的。”
玫夫人跟着男人朝前走着,而后停了下来,她娴静的看着玩耍的孩子,嘴角噙着笑意。
“回来吧。”
不知道对谁说的,语毕,玫夫人便离开了。
孩童们问着。
“你们要走了吗?”“好吧,等会一起看社火吧?”“哦,好吧···”
社火娱神,香火娱人,移居的人们将这重大的典礼也一并带到了香江哩。
化着妆的老人瞧见了,忙把小孩们喊了过去,把丹砂抹在了小孩的额心。
“丹砂辟邪,丹砂辟邪。”老人一边抹着,一边念叨着。
毕竟小孩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若是個坏的,便会遭了祟。
丹砂可辟邪,点在额心那就不会遭恶祟了。
——
玫夫人喜欢花,因此桂先生总会在清晨将院子里的花摘出,花瓣还沾着露水,便放在了玫夫人的床头。
玫夫人醒来后,又会将花插进花瓶里,换掉谢了的花,再将枯萎的花葬入土中。
桂先生总说他是家里最会养花的人。
玫夫人听罢都会笑:“这家拢共就咱俩人啊。”
后来,玫夫人成了这个家最会养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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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夫人打量着庄园门口的月季,花小瓣少,色暗淡而无光泽,暗暗摇头。
那个逆流而行扣响玫夫人屋门的男人是个大宅宅院里的仆人,姓就不提了,名儿叫做丰良,早年间被买来,彼时主人问丰良,为什么要叫丰良。
丰良答:“希望家里收成好呗,教书的先生写了两个字,说“良”和“粮”读起来一样,但爹觉得“良”比“粮”好写,所以就叫丰良了。”
可是,丰良出生以后饿死了两个姐姐,刚出生的小妹也快要被送到婴儿塔里了,他倒是有个哥哥还活着,可惜是个痴傻的,痴傻的哥哥每逢年关看到了点肉丝,都会喊“招娣”“盼娣”。
那是他两个姐姐的名字。
主人一听:“那你以后就叫阿良吧。”
阿良奇怪的问:“为什么不叫丰良?”
主人叹了口气:“叫丰粮,不也没保住你家女孩么?”
此后,阿良便不再叫丰良了。
···
阿良家主人姓陈,留过洋,但没什么洋墨水,实际上,他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回来以后继承家业,做了个富绅,一房四个姨太太,正妻学着洋人和他离了婚,他倒也不怎么介意。
陈老爷领着四个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出了门,其中一个挺着肚子。
“玫夫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陈老爷笑呵呵的。
玫夫人没应,只是瞧着躲在人群当中的小姑娘,小姑娘也定定的瞧着她。
陈老爷见了,便招呼着小姑娘过来。
“笙萍,快叫玫阿姨。”陈老爷牵着笙萍的手,教着笙萍,顺便也为玫夫人介绍着,“她是阿良的女儿。”
玫夫人看了看阿良,也看了看笙萍,俯身摸了摸笙萍细软的头发,后将笙萍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