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双绣着暗银云纹的锦靴。靴子的面料是上好的云锦,绣线细密,云纹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样一双精致的靴子,出现在满是泥泞和腥臊的马厩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主,
“都准备好了?”
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自带一股奇特的韵律,像是山涧的清泉流过青石,能让人莫名地静下心来。
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萧煜。
马管事连忙收起脸上的不耐烦,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回郡主,都备好了!追风也已经刷洗干净,您随时可以出发。”
萧煜“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她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凌烬,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那双正在为马腿做最后擦拭的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骨节分明,指节略微有些粗大,掌心和指腹上布满了陈年旧茧,那些老茧厚实坚硬,是常年握兵器、练骑射才能磨出来的,绝非一个普通马夫该有的。而且,手背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却依旧能看出当年伤口的狰狞。
凌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落在他的手上,带着探究审视。但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将最后一块布巾拧干,叠好放在一边。他现在的身份,是马夫凌三,一个父母双亡、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最后辗转来到王府谋生的边军逃卒。过多的关注,对他而言,是致命的危险。
片刻之后,那道目光终于移开了,落在了追风身上。萧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爱马的脖颈,指尖划过它顺滑的皮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今日校场,不过是些世家小辈间的玩闹,你倒精神得很。”
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射服,衣料紧致,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形。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腰带,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脸上未施粉黛,眉眼清秀,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可那一身耀眼的红色,却让她整个人明艳得如同初升的朝霞,与这马厩的昏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朵开在荒原上的烈火玫瑰,夺目而坚韧。
凌烬依旧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描摹着她的身影。他曾听说过这位镇北王府郡主的传闻,说她自幼不喜红妆,偏爱骑射,性格洒脱不羁,颇有几分男儿气概,深得镇北王的宠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萧煜像是随口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扫过凌烬,淡淡吩咐道:“你,随行伺候。”
马管事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连忙抬头,小心翼翼地劝道:“郡主,这……这新来的笨手笨脚,没见过什么世面,怕是不懂规矩,冲撞了校场的贵人。还是让老奴随行伺候您吧,老奴一定把您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无妨。”萧煜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看他伺候追风,很是用心。就他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马厩外走去。红色的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香气清冽淡雅,不似寻常女子喜爱的熏香那般浓郁,却让人印象深刻。
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马厩门口,凌烬才缓缓直起身。他依旧低垂着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镇北王府的郡主,为何会对一个最低等的马夫多看一眼?
为何会突然让他随行伺候?
是真的觉得他伺候追风用心,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吩咐?
还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只是一场试探?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让他心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