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纳伟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房间。在房门合拢的最后一瞬,他绝望地回头,只看到苏尔坦亲王淡漠地转过身,走向吧台给自己倒酒的背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禁闭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咔哒”一声,电子锁扣死的声音,像敲断了最后一根神经。
张纳伟被陈管家几乎是扔进来的。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棺材。
目之所及,全是白色。墙壁、天花板、地板,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米白色的软包材料,触感有些像粗糙的绒布。没有棱角,没有硬物,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柔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正中央一个嵌在软包天花板里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LED灯板,24小时亮着,恒定不变,不分昼夜。唯一的“窗户”是门上方一个巴掌大小的、镶嵌着厚厚防弹玻璃的方形小孔,透进来的光线微弱得可怜,只能勉强分辨外面是走廊的顶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新布料和消毒水混合的、极其单调的气味。绝对的安静!连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咚咚”作响。吸音材料吞噬了所有声音,连他刚才踉跄的脚步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天,张纳伟几乎是麻木的。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笼罩着他。他像一摊烂泥,直接瘫倒在那同样覆盖着软包材料的地板上。地板有点凉,但软软的,并不难受。神经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放松,加上之前训练的巨大消耗,潮水般的疲惫瞬间将他淹没。
他蜷缩起来,脸埋进臂弯里。没有声音,没有变化的光线,只有一片死寂的柔软包裹着他。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饥肠辘辘。
禁闭室的门下方,有一个书本大小的活动挡板被拉开。一个金属小碗被推了进来,里面是满满一碗棕褐色的、颗粒分明的干猫粮。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材质的小碗,盛着清水。
张纳伟盯着那碗猫粮,胃里一阵反胃。普通的猫粮,带着一股廉价的人工肉味和谷物味,远不如他平时吃的特级定制生鱼片和罐头。屈辱感再次涌上来,但很快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压了下去。他爬过去,用手抓起一把猫粮,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颗粒摩擦着牙齿和口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格外刺耳。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又灌了几口凉水。
吃饱喝足,困意再次袭来。在这片没有时间参照物的柔软坟墓里,睡觉成了唯一能逃避现实的途径。他再次蜷缩起来,很快又沉沉睡去。
醒来,吃那难以下咽的猫粮,喝水,继续睡……
第一天,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昏睡和机械的进食中,悄然滑过。他甚至没觉得有多难熬,只是觉得疲惫,只想睡。
第二天,当他在固定的时间被饥饿唤醒,再次吃完那碗猫粮后,情况开始变得不同了。
睡足了。身体里的疲惫感消失了。大脑变得异常清醒。
而这清醒,在绝对的寂静和单调中,成了一种酷刑。
没有书,没有光影变化,没有任何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只有头顶那盏永远亮着的、惨白的灯,和四面包围的、米白色的、粗糙的软包墙壁。
小主,
他开始盯着墙壁看。试图找出一点纹理的不同,一点颜色的深浅变化。没有。一片均匀的、令人绝望的米白。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走动。软包地板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周围只有他衣物摩擦的微弱“沙沙”声和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房间不大,大约四米见方。他走了几步就到头了。转身,再走回来。像个困在透明盒子里的蚂蚁。
无聊!深入骨髓的、能把人逼疯的无聊!
他试着数自己的呼吸。一、二、三……数到一千,时间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或者更久?他不知道。时间感在这里彻底紊乱了。
他坐回地上,背靠着软包的墙壁。冰冷和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将他紧紧包裹、挤压。他开始想念宠物房里那扇能看见外面天空的落地窗,想念那个巨大的猫爬架,甚至想念莉娜刻板的指令和女仆们偶尔的交谈声……那些曾经让他厌恶的声音和景象,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孤独!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烦躁地用手抓挠身下的软包地板。粗糙的绒布表面刮擦着指甲,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但这声音太小了,很快就被吸音材料吞噬。他用力抓,用指甲抠!想把那层软包撕开!想制造点声音!想打破这该死的寂静!
“嗤…嗤…”
只有这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噪音回应他。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低头一看,指甲边缘已经翻起了细小的毛刺,指腹也被磨得发红。徒劳。
他颓然躺倒,瞪着天花板那盏永恒不变的惨白光源。眼睛被刺得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生理反应。他闭上眼睛,视野里残留着一片晃动的光斑。
想睡。但明明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大脑像一台失控的机器,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现:亲王冰冷的眼神,陈管家刻板的脸,展览会上冰冷的笼子和“非卖品”的标签,女儿琳琳模糊的笑脸,前妻苏玲冷淡又复杂的目光,实验室里刺眼的无影灯……
越想睡,越睡不着。身体明明很累,意识却像漂浮在虚空中,无处安放。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开始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汩汩”声,听到自己肠道蠕动的“咕噜”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眼球转动的轻微摩擦声!这些平时被忽略的、属于身体内部的噪音,在这片死寂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折磨神经的噪音!
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强烈。他扑到门边,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那个活动挡板终于再次被拉开。
依旧是那碗廉价的猫粮和一碗清水。
这一次,张纳伟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猫粮就往嘴里塞!他甚至顾不上咀嚼,狼吞虎咽,干硬的颗粒刮得喉咙生疼。饥饿,成了唯一能暂时驱散那无边孤寂和无聊的良药。他吃得一粒不剩,连碗底的碎渣都小心翼翼地舔干净。又灌下大半碗凉水,冰冷的液体滑入胃袋,带来短暂的充实感。
吃饱了,身体满足了。但精神上的空洞和煎熬,却因为身体的满足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他再次陷入那种清醒的、无所事事的、被寂静和孤独凌迟的状态。他开始绕着房间小跑,试图消耗体力,让自己累到能睡着。一圈,两圈……十圈……软包地面吸收着脚步声,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