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的空气里弥漫着过分甜腻的香气。宠物房那套昂贵的香氛系统被精心调校过,此刻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玫瑰与檀香的混合气息。那味道,甜得发齁,却又被檀香的厚重死死压住,像一块被黏稠糖浆彻底浸透的木头,沉甸甸地坠在肺腑之间。张纳伟蜷缩在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天鹅绒床垫角落里,几乎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他那条蓬松柔软的猫尾,此刻正紧紧缠绕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牢牢地裹住身体,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绝外界的安全壁垒。
床头柜上,水晶花瓶折射着顶灯柔和的光线。里面插着九支饱满欲滴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滚动着清晨仆人送进来时沾染的露珠。仆人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刻板的恭敬:“Samira小姐,这是亲王吩咐为您布置的情人节装饰。”
情人节。
这三个字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猫耳,那对敏感的耳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曼谷。那时,他总会在这个日子,给苏玲买上一盒巧克力。不贵,但一定是她最喜欢的黑巧口味。苦涩中带着醇香。琳琳则会提前好几天,用彩笔歪歪扭扭地画一张“爱心卡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巧克力盒子里,上面用童稚的笔迹写着“爸爸妈妈要幸福”。那时的情人节,空气里弥漫的是可可豆特有的微苦香气,还有女儿银铃般无忧无虑的笑声,交织成最平凡却最温暖的乐章。
“咔哒。”
一声轻响,金属门锁弹开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张纳伟的呼吸骤然一窒,指甲下意识地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只有尾巴尖难以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苏尔坦亲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酒红色丝绒西装,领口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新鲜红玫瑰,与他此刻的身份和这个日子无比契合。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床角那个蜷缩的身影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审视,缓慢地、仔细地逡巡着,如同一位收藏家在欣赏自己珍藏室里一件刚刚擦拭完毕、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天很漂亮。”亲王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磁性。随着他的脚步,一股更浓郁、更个人化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与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道混合,再融入房间原有的香氛里。几种香气激烈地碰撞、融合,形成一种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沉沉地压了下来。
张纳伟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眼。他只是依循着早已刻入骨髓的“规矩”,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坐直了身体。他身上那件睡裙,是昨晚仆人送来的“新装”。真丝面料,触感冰凉顺滑,是浓郁的酒红色。裙摆的长度堪堪遮住尾巴根部,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系的丝线绣着繁复细小的玫瑰图案。昨晚仆人放下它时,清晰地传达了亲王的旨意:“Samira小姐,这是亲王为您准备的‘情人节专属’礼物。”
“过来。”亲王已经走到了床边,姿态优雅地在床沿坐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他修剪整齐的指尖,在灯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但张纳伟眼尖地注意到,那朵别在领口的玫瑰,刺似乎没有完全剪掉,残留的尖端在光线下闪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银光。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张纳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干涩。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的浓香呛得他肺腑生疼。他强迫自己的腿动起来,站起身,向亲王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无力。真丝睡裙轻柔地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滑腻的触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自己皮肤的紧绷和发烫。不是因为羞涩,绝不是。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厌恶这身被迫穿上的、如同玩偶服装般的睡裙,厌恶这满屋令人作呕的玫瑰香气,更厌恶亲王眼中那熟悉的、带着绝对占有欲的目光,那目光一遍遍地确认着他作为“藏品”的身份。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能。
过去几个月的“规矩”训练,早已像烙印般刻进了他的每一寸神经,融入了他的血液:当亲王靠近时,他必须主动迎上去,哪怕内心在疯狂后退;当被触碰时,他必须让身体保持放松柔软的状态,绝不能有一丝僵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要精心控制,要放得轻缓绵长,模仿真正的猫咪那种慵懒温顺的姿态,用无声的驯服回应主人的每一次“恩宠”。
就在他走到亲王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量时,苏尔坦突然伸出了手。那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张纳伟被迫微微仰起脸,视线撞进亲王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接着,亲王俯下身。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小主,
很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带着浓郁的玫瑰香气和亲王唇齿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然而,这个轻柔的触碰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肤上。张纳伟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胃里猛地翻搅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的第一反应是猛地偏开头,像在实验室里那些最痛苦的检查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本能地躲避任何令他不适的接触。
但“规矩”的锁链,那些无形的、沉重的枷锁,在他念头刚起的刹那就死死地拽住了他全身的肌肉。肩膀沉得如同灌了铅,脖子僵硬得无法转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亲王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眉骨,能闻到那混合着古龙水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浓烈气息,更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爆裂开来。
“听话。”亲王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只让张纳伟感到彻骨的寒意。那只抬着他下巴的手滑了下去,温热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后颈上。那里的皮肤最薄,也最敏感,是猫咪最致命的弱点之一。手指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缓缓摩挲着那片脆弱的区域,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麻痒。
张纳伟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风中濒死的蝶翼。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胸腔里翻涌的厌恶、抗拒和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狠狠地压下去,再压下去,直到埋进心底最幽暗、最冰冷的深渊角落。
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属于中年男人张纳伟、如今却镶嵌在少女般精致面庞上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收敛,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温顺。他微微侧过脸,将自己柔软的脸颊轻轻贴向亲王温热的脖颈,动作带着训练过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轻柔。如同最温驯的猫咪在向主人表达依恋,又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拂过皮肤。
头顶的猫耳温顺地、服帖地耷拉下来,完全收敛了任何攻击性的姿态。那条蓬松的猫尾,尾尖甚至配合地、带着毛茸茸的轻柔触感,缓缓扫过亲王的手腕内侧——这是“规矩”里明确要求的“讨好”动作,是那个代号K的训练师在冰冷的训练房里,反反复复强调的“亲密礼仪”。K说过,这样能最大程度地让主人感受到被依赖、被取悦的满足感。
“呵。”一声低沉的笑声从亲王的胸腔里溢出,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满足。那笑声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张纳伟的皮肤。亲王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他更紧地圈进怀里,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如同牢笼般将他彻底包裹。“你比所有珠宝都听话。”亲王的声音贴着张纳伟的猫耳响起,带着一种对私有物价值的评判。
珠宝……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张纳伟的心脏。他的指甲瞬间更深地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他想起苏玲那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只有一条细细的、磨得发白的金项链,那是他们结婚时,他倾尽当时所有积蓄买下的。苏玲戴了很多年,链扣都被磨得光滑发亮。他曾经无数次许诺,等有钱了要给她换条闪亮的钻石项链。苏玲总是笑着摇头,摩挲着那条旧链子说:“这条就很好,戴着它,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