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光线冰冷。父亲黎国强穿着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损严重的灰色工装背心,露着黝黑结实的手臂,坐在那张用了十几年、桌面布满油腻划痕的旧木餐桌旁。面前的粗瓷饭碗空空如也,两根磨得光滑的木筷子如同被检阅的士兵,整齐地摆放在碗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守着那台老旧的彩电看晚间新闻,也没有读报,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块布满油渍的桌面,眉头深深地拧成一个无法化开的、刻刀凿就般的“川”字,脸色铁青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下颌的肌肉紧紧绷着,腮帮子因为紧咬牙关而微微鼓起,仿佛在用全身力气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母亲陈淑仪则僵立在厨房油腻的门框边,手里还攥着刚洗完碗、湿漉漉滴着水的抹布,眼圈红肿得像两颗桃子,鼻翼微微抽动,显然是刚刚狠狠哭过一场。电视屏幕是漆黑的,但那无声的、沉重的压抑感,却比任何嘈杂的吵闹都更令人窒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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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景辉的心猛地沉入冰冷的深渊。空气凝固得如同灌满了沉重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滞的阻力。
“爸,妈,我…返嚟了。”(爸,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黎国强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猩红血丝、充满了巨大震惊、汹涌怒火和无法理解的眼睛,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死死地钉在儿子苍白失血的脸上。
“返嚟?”(回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崩地裂前压抑的低沉咆哮,“你哋学校个咩…咩鬼NBA高中挑战赛…电视新闻!新闻讲嘅嘢…系唔系真嘅?!话俾我知!系唔系真嘅?!”(回来?)(你们学校那个什么…什么鬼NBA高中挑战赛…电视新闻!新闻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猛地抬起粗糙、指关节粗大的手掌,如同指向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遥遥指向那台无声的黑色电视机屏幕,仿佛那冰冷的镜面里还残留着刚才将他灵魂都震碎的画面。“NBA?!选秀?!飞去芝加哥?!食住行全包?!你讲!电视讲嘅系唔系真嘅?!系唔系?!”(NBA?!选秀?!飞去芝加哥?!吃住行全包?!你说!电视讲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陈淑仪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瞬间冲破喉咙,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她用湿漉漉的抹布死死捂住嘴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悲鸣。
黎景辉沉默了足有十几秒。在那双如同火焰喷射器般的目光注视下,他动作僵硬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拉开背包拉链,从最外层,掏出了那份被汗水浸得边缘微微发软、却依然闪烁着刺目金光的邀请函。那精美的NBA Logo,在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与周围油腻简陋、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环境形成了令人心悸的、云泥之别的反差。
他将邀请函轻轻放在油腻斑驳的旧餐桌上。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放下一个易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圣物。
黎国强没有立刻去碰它,只是如同被毒蛇咬到般,死死盯着那张躺在油渍中的精致纸张,眼球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微微凸起。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哐当——!!!”
桌上的粗瓷碗跳了起来,筷子滚落在地!
“书唔读去打波?!仲要飞去鬼佬地方?!咁远!美国啊!地球另一边啊!”(书不读去打篮球?!还要飞去鬼佬地方?!那么远!美国啊!地球另一边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和颠覆认知的狂怒与深入骨髓的恐慌,“你脑壳撞坏咗啊?!发羊吊啊?!嗰啲系咩地方?!系龙潭虎穴!系食生肉、揸枪、暴动嘅地方啊!你知唔知?!你一个人孤零零去到嗰边,人生路不熟,鸡同鸭讲,俾人拆骨煎皮卖咗都唔知咩事啊!仲话咩打波?NBA?!”(你脑子撞坏了吗?!发羊癫疯啊?!那些是什么地方?!是龙潭虎穴!是吃生肉、拿枪、暴动的地方啊!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孤零零去到那边,人生地不熟,鸡同鸭讲语言不通,被人拆骨扒皮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还说什么打球?NBA?!) 他指着邀请函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指着的是一个吞噬儿子的黑洞。
“国强!你冷静啲!嘈嘈闭做咩!听阿辉讲清楚先…”(国强!你冷静点!吵吵嚷嚷做什么!听阿辉讲清楚再说…)陈淑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劝阻,试图上前。
“冷静?!点冷静?!你个仔唔系去省城!系要飞过成个太平洋啊!去嗰啲鬼佬横行、治安差到仆街嘅地方啊!”黎国强粗暴地挥开妻子的手,眼睛如同铜铃般死死瞪着黎景辉,喷出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黎景辉脸上,“打波!打波有咩前途?!电网公司咁好嘅单位!铁饭碗!一世安安稳稳,唔使担惊受怕!你依家读紧职高,努把力考个证,毕业就入嚟顶我嘅班,做正式工!福利好,待遇足,一世无忧!睇下我!睇下你妈!几安乐!你依家同我讲你要放弃呢一切,去嗰啲地方打咩波?!仲要系NBA?!你系唔系俾啲鬼佬洗咗脑?!俾电视台呃咗?!定系撞邪啊!”(冷静?!怎么冷静?!你儿子不是去省城!是要飞过整个太平洋啊!去那些鬼佬横行、治安差到要命的地方啊!)(打球!打球有什么前途?!电网公司这么好的单位!铁饭碗!一辈子安安稳稳,不用担惊受怕!你现在读着职高,努把力考个证,毕业就进来顶我的班,做正式工!福利好,待遇足,一世无忧!看看我!看看你妈!多安稳!你现在跟我说你要放弃这一切,去那些地方打什么球?!还是NBA?!你是不是被那些鬼佬洗了脑?!被电视台骗了?!还是撞邪了!)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又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扎向、烫向黎景辉心中那块刚刚被一丝来自遥远彼岸的希望火种点燃的角落。“你俾我醒醒啊!脚踏实地做人!唔好发啲咁虚无缥缈嘅梦!梦会醒嘅!醒咗就咩都冇啦!”(你给我醒醒!脚踏实地做人!别发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梦会醒的!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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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强!你讲得太过分啦!阿辉系你仔啊!”(国强!你讲得太过分啦!阿辉是你儿子啊!)陈淑仪哭喊着,泪水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黎景辉站在原地,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膝盖深处传来的、如同永不停歇的电钻般的剧痛,混合着父亲那如同冰雹般砸落、毫不留情的奚落、否定和赤裸裸的恐惧,如同冰与火的炼狱,疯狂地撕扯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背包里侧,紧贴着他汗湿后背的那张写着科比邮箱的硬纸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滚烫的、巨大的讽刺。他看着父亲因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的脸庞,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眼中盛满无边忧虑和恐惧的神情,一股混杂着冰冷、委屈、不甘和巨大撕裂感的洪流,猛地堵塞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说,这绝对不是梦!眼前的人竟然真的是科比·布莱恩特和大卫·斯特恩!这可是篮球世界的王者与帝王啊!他们可不是只存在于电视屏幕里的虚拟形象,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激动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两位传奇人物,生怕一眨眼他们就会消失不见。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们竟然亲眼目睹了他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所展现出的实力。他穿着那双破旧的布鞋,忍受着伤痛的折磨,但他却没有丝毫退缩。每一次起跳、每一次投篮、每一次防守,他都用自己那长长的手臂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让对手望而却步。
他们看到了他血液里流淌着的不屈精神,那种无论面对多大困难都绝不放弃的毅力。这种精神感染了他们,也让他们对他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科比·布莱恩特和大卫·斯特恩向他走来,脸上带着微笑。他们对他说:“年轻人,你有着非凡的天赋和毅力。我们决定给你一个通往篮球圣殿的机会,希望你能在那里继续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