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身被数创

鄱阳湖,这片浩瀚的水域,此刻已不再是文人墨客笔下“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的诗意之地。它化作了一口沸腾的巨鼎,一口吞噬生命、熔炼钢铁与血肉的巨大熔炉。天际线被冲天的火光与浓烟撕裂,湖面上,成百上千艘战船如同受惊的蚁群,相互碰撞、撕咬、倾覆。金鼓声、喊杀声、兵刃的交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交织成一首宏大而悲怆的死亡交响曲,在天地间回荡。

在这片名为“战场”的绞肉机中央,一艘插着“常”字大旗的快船,如同一柄锋锐无匹的尖刀,在敌阵中反复穿刺。船头,那员明军大将的身影,便是这柄尖刀最锋锐的刃尖。他,就是常遇春,大明开国第一战神,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他身披精铁重甲,甲叶在火光与血水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一杆丈八蛇矛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毒龙出洞,直取敌将咽喉;时而如狂风扫叶,将围上来的敌兵连人带甲一并扫落水中。他的每一次冲锋,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友谅军本就摇摇欲坠的阵线上。

“将军威武!”

“随将军杀敌,建功立业!”

他身后的士卒们,早已被主帅的神勇所感染,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他们紧随着常遇春的步伐,悍不畏死地跳上敌船,用刀、用枪、用牙齿,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展开最原始的肉搏。常遇春,就是他们心中不灭的战旗,是胜利的化身。只要他还在,大明的水师就不会溃败。

然而,勇猛如斯,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在这场以万为单位的死亡游戏中,越是耀眼的光芒,越容易引来最集中的扑杀。常遇春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己方士气,却也让他成为了陈友谅军中所有弓弩手、刺客和悍将眼中钉、肉中刺。无数双充满怨毒与恐惧的眼睛,透过混乱的战场,死死地锁定着他,等待着任何一个可以置其于死地的机会。

“报!将军,前方就是陈友谅的中军旗舰‘撞山舰’!”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撞山舰”,单听其名,便知其不凡。这是陈友谅的骄傲,是他集结了汉国最顶尖的工匠,耗费数年心血打造的庞然大物。它高达数丈,船体由三层厚实的铁木包裹,寻常的火炮和箭矢根本无法洞穿。船头更是铸造了巨大的撞角,状如山峦,足以将任何挡路的战船撞得粉身碎骨。甲板宽阔如平原,上面布满了陈友谅最精锐的“铁甲卫”,这些士兵人人身高八尺,身披重铠,手持长柄大刀,是陈友谅压箱底的王牌。

“好!好一个‘撞山舰’!”常遇春立于船头,望着那艘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舰,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一股更炽烈的战意。他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拿下这艘旗舰,斩杀或生擒陈友谅,这场旷日持久的水战,便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传我将令,集结所有敢死队,随我冲击‘撞山舰’!今日,不是它沉,就是我亡!”常遇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是!”

“愿随将军赴死!”

一支由数百名精锐组成的敢死队迅速集结。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任务,但能为常将军效力,为大明开国立功,他们甘之如饴。

常遇春的座船“破浪号”率先开动,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扑“撞山舰”。数艘跟随的战船紧随其后,形成了一个锐利的冲锋阵型。湖面上,水花被高高溅起,仿佛在为这群无畏的勇士送行。

然而,“撞山舰”上的防御,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密得多。

就在“破浪号”距离“撞山舰”尚有百步之遥,足以让士兵们抛出钩索和抓钩时,异变陡生!

“放箭!”“撞山舰”的高台上,一名敌军将官厉声喝道。

刹那间,旗舰两侧的船舷上,数百张强弓硬弩同时抬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寒光。这并非普通的箭雨,而是陈友谅为了对付常遇春,特意准备的“破甲重箭”。箭头由精钢打造,呈三棱状,专门用来破开重甲。

“嗖——!”

尖锐的破空声连成一片,仿佛千万只马蜂同时振翅。箭矢如飞蝗过境,如暴雨倾盆,瞬间笼罩了“破浪号”前方的所有空间。空气中,只剩下箭矢撕裂气流发出的死亡之音。

“挡!”常遇春怒吼一声,手中的丈八蛇矛瞬间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银色光球。他身形如电,在甲板上高速移动,长矛或点、或拨、或扫、或挑,将射向自己和身边亲卫的箭矢一一击落。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密集得如同炒豆,火星四溅,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武艺,已臻化境。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他竟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小小的安全空间。但,他终究不是神。箭矢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多到超出了人力所能防御的极限。总有刁钻的箭矢,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穿过他防御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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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一支破甲重箭,仿佛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从一个极其刁钻的死角,避开了他舞动的长枪,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

“呃!”

常遇春只觉得左肩一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仿佛被一头狂奔的公牛撞中。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向前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那支箭矢的力道极大,不仅穿透了他坚固的铠甲,更是深深地钉入了他的肩胛骨之中。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将军!”身边的亲卫统领周德兴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挥刀挡开射向常遇春的几支流矢,冲上前来扶住他。

常遇春的半边身子,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冰冷的甲叶缝隙流淌下来,滴落在脚下的甲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然而,常遇春只是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一眼,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他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的战意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疼痛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骇人。

“这点小伤,何足挂齿!”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青筋暴起。在周德兴惊恐的目光中,他竟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箭杆,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响起,那支带着倒钩的破甲重箭,竟被他硬生生地从血肉之中拔了出来!箭尖上,还挂着一块碎裂的骨片和淋漓的血肉。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碗口大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常遇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支沾满自己鲜血的箭矢,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反手一掷,动作快如闪电,那支带血的箭矢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精准地射向“撞山舰”上那名刚刚放下强弓,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弓箭手。

“啊——!”

那名弓箭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这支复仇之箭贯穿了咽喉,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看到了吗?这就是射伤本将军的下场!”常遇春用长枪支撑着身体,对着“撞山舰”上的敌军厉声咆哮,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霸气,“所有儿郎,随我登船!杀光陈友谅的狗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狂吼,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所有明军士兵的血液。他们看到将军身负重伤,却依旧如此悍勇,心中的恐惧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战意和崇拜。

“杀!杀!杀!”

在常遇春的带领下,明军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悍不畏死地驾驶着战船,冒着如雨的箭矢,强行靠上了“撞山舰”。钩索飞舞,抓钩咬住了船舷,士兵们如同下山的猛虎,一个接一个地跳上了敌军的旗舰。

一场更为惨烈的接舷战,就此爆发。

“撞山舰”的甲板上,早已是刀山血海。陈友谅的铁甲卫们严阵以待,他们手持长柄大刀,组成了一道道坚固的防线。明军士兵刚一登上甲板,便立刻陷入了苦战。

常遇春,此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雄狮。左肩的剧痛,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战斗力,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他手中的丈八蛇矛,仿佛成了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刺目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