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瑾修郑重拜师后的第三日傍晚,楚云霄正于他后院独自擦拭那柄从不离身的玄铁重剑,周身剑气内敛,一如往常般冷寂。
忽闻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执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不一会儿便听见萧菱敲门声。此刻并非约定的议事之期,她的到来显得格外突兀。楚云霄心头下意识地一紧,脑海中瞬间闪过数日前叶瑾修躬身奉上师徒玉简的那一幕,握着剑柄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
他尚未完全理清自己对于那“新道”与“半师”名分的复杂心绪,此刻萧菱的突然出现,仿佛一道无形之光,照见了他心底那丝尚未完全抚平的波澜。
“云霄。”
萧菱在他面前站定,语气寻常,仿佛只是日常碰面。
压下心头悸动,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沉。
“何事?”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神色,试图判断她此行的意图是否与那“契约”有关。
萧菱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僵硬,或者说,她察觉了却并未点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重剑上,语气自然地转到了正题。
“是关于百炼阁初期,炼制‘百炼青钢剑’所需赤铁矿的批量预处理流程,我有些想法,或许能提升些效率,便过来与你商议。”
她并未提及叶瑾修,也未言及任何“传授”与“师承”,只是就事论事,将话题引向了具体事务。然而,在她平静的话语背后,那份关乎“效率”与“方法”的实质,却与叶瑾修所追求的“丹道新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楚云霄心中稍定,却又因她话语中隐含的、与“那件事”隐约相连的意味而再次心绪微澜。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将重剑归于身侧。
“愿闻其详。”
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场始于具体事务,却注定将再次触动道心与认知边界的交谈,就此展开。而萧菱选择在此刻主动前来,其时机与话题,本身就已是一种无声的、更高明的“传授”与“牵引”。
这一谈就是数日,在他与萧菱就百炼阁初期的材料管理、生产流程规划进行探讨时,萧菱并未空谈,而是随手勾勒出几张清晰的图表——物料分类编码表、简易生产进度甘特图,以及一套基于贡献点的内部资源兑换雏形方案。这些工具逻辑严密,将繁杂事务梳理得条分缕析,其背后蕴含的,是一种将无序变为有序、将经验化为规则的强大思维框架。
楚云霄起初只是冷眼旁观,但当他尝试将这套方法应用于自己炼器材料的整理与炼制排期时,那效率的提升、精力的节省是实实在在的。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奇技淫巧”,这是一种与提升剑意、锤炼器道截然不同,却同样能直指事物本质、提升“效力”的方法论。
看着萧菱沉静地讲解那些方格、线条与符号背后的逻辑,看着她如何将看似无关的环节串联成一个高效运转的整体。他想起了那夜叶瑾修的躬身,当时只觉得是丹痴对知识的渴求,此刻却忽然明白了那份决绝背后的价值——这女子手中所握的,是能重构认知、提升整个团体底层运作效率的“器道”,其意义,某种程度上不亚于一部高深功法。
尤其是当萧菱为他专门讲解并亲自演示,如何运用一套结合了精确温度控制、离心分离原理及特定灵力震荡频率的复合方法,来高效提纯炼制“百炼青钢剑”所需的赤铁矿浆时,楚云霄那惯常冰封般的表情,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亲眼看着那套前所未闻的流程,将原本需要他耗费大量时间与心神、依靠经验反复锻打才能勉强去除的顽固杂质,在几个简洁高效的步骤中被层层分离。最终得到的赤铁矿液,并非依靠他自身精纯灵力强行逼出的“伪纯净”,而是呈现出一种他从未在任何炼器典籍中见过的、近乎完美的均质澄澈状态。
当萧菱将检测纯度的简易法器(同样是她依据原理临时改造)显示的结果——百分之九十三点七——平静地展现在他眼前时,楚云霄握着那盛满纯粹矿液的容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节省时间和灵力,这意味着一件法器从胚胎阶段就拥有了近乎完美的起点,其最终的强度、灵性传导效率,都将发生质的飞跃。这是他凭借传统技艺穷尽心力也难以稳定达到的纯度巅峰!
那一刻,什么骄傲,什么沉默,都在绝对的技术碾压面前消散。他望向萧菱的眼神里,最后一丝因修为或年龄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对掌握此等“器道真解”的灼热渴望,以及发自灵魂深处的敬佩。
正是这份对“道”的绝对尊重与追求,最终推动了他,心甘情愿地奉上了那枚代表半师之约的玉简。
数日后,楚云霄再次立于萧菱的静室门前。他依旧沉默,玄衣墨剑,但那双惯常冰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锐光。他没有多言,只是如同叶瑾修当日一般,翻手取出了一枚形制相仿的师徒契约玉简,递到萧菱面前。
小主,
“此道,当学。”
他声音低沉,依旧惜字如金,但其中蕴含的决意,重若千钧。
这简短四字,已道尽一切。他并非完全理解了所有细节,但他认可这思维体系的价值,并愿意以最郑重的形式,踏入这片新域,系统地学习这套能让他手中之“器”、麾下之“事”更加锋锐、更加高效的无形“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