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面。
“曹爽兄弟、何晏、邓飏之流,是首恶,是根基。他们不死,祸患无穷,其族必灭,这是立威,是斩草除根。但鲁芝、辛敞、杨综这些人,不过是枝叶,是听命行事的僚属。他们‘各为其主’,尽的是人臣的本分。杀了他们,除了让百官觉得我等刻薄寡恩、滥杀无忌,还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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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儿子们,语气转为一种深沉的教导:
“如今朝局初定,人心惶惶。诛杀首恶,足以震慑不臣。而赦免这些‘忠义’之士,并加以任用,一则可显示我等的胸襟与气度,让那些仍在观望的曹爽旧部知道,只要并非核心,肯归顺效力,既往不咎,且前途可期。此乃分化瓦解,安定人心之上策。”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二则,他们今日能对曹爽尽忠,来日,若我司马家待之以诚,他们未必不能为我所用。鲁芝素有干才,辛敞出身名门,杨综敢于直言,这些都是可用之才。摧毁敌人的根基,同时收编其尚有活力的枝叶,化为己用,这远比统统砍光要明智得多。”
司马昭若有所思:“父亲的意思是……此举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不错。”司马懿颔首,“既要让天下人怕,也要让天下人服,更要让天下人觉得有路可走,有希望可循。威德并施,刚柔相济,才是驾驭之道。只知挥舞屠刀者,终将成为孤家寡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你们要记住,政治,不只是打打杀杀,更是人情世故。”
司马师眼中闪过领悟的光芒,沉声道:“儿子明白了。父亲此举,名为赦免,实为安抚与收揽,意在稳定朝局,争取人心。”
司马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笔,将目光投向下一份文书。有些话,点到即可,剩下的,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宽恕,在某些时候,是比杀戮更锋利、也更长久的武器。
雍州,征西将军夏侯霸军寨。
夏侯玄被诏回洛阳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油锅,瞬间在军中炸开。夏侯霸在自己的大帐内坐立难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与郭淮素来不睦,军中皆知。如今曹爽倒台,夏侯玄被征,郭淮接掌雍凉军事已成定局。他仿佛已经看到郭淮那冷厉的眼神,以及司马懿清洗名单上自己的名字。
“将军,洛阳密信。”心腹家将闪入帐中,递上一封蜡封的书信。夏侯霸迅速拆阅,脸色愈发苍白。信中详细描述了洛阳刑场每日都在增添的尸首,以及“夷三族”的酷烈。
“司马老贼,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啊!”他猛地将信纸攥紧。留在雍州,必遭郭淮毒手;回洛阳,更是自投罗网。横竖都是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膨胀。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传令下去,挑选三百绝对忠诚的部曲,人衔枚,马裹蹄,备足十日干粮。今夜子时,随我出巡阴平防务!”
他选择了一条绝路,也是一条生路——穿越那七百里无人阴平小道,投奔蜀汉。他记得地图上那条细如发丝的虚线,那是绝望之人最后的赌博。
洛阳,永和里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这里是已故曹氏子弟文叔的家。曹爽被擒、何邓等人被屠的消息传来时,家中已是一片惊慌。待到“夷三族”并祸及出嫁女的诏令正式颁下,如同死亡的寒风直接吹入了庭院,恐慌瞬间达到了顶点。
夏侯令女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父亲,夏侯家的长辈,急匆匆地闯入,脸上混杂着恐惧和焦灼。
“女儿!大祸临头了!”父亲的声音都在发颤,“诏令已下,曹爽三族尽诛,连……连出嫁女也要被牵连!我们家……我们家和曹氏的姻亲关系,怕是躲不过了!”
他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容,急急说道:“趁现在文书还未查到我们家,为父……为父这就去寻些关系,我们主动向官府陈情,申明你早已归宁本家,与曹氏恩义已绝! 再拼尽家财,为你打点一条生路,找个可靠人家……”
“父亲!”夏侯令女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她缓缓拿起妆台上用于修剪灯芯的小银剪刀。在父亲惊恐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刃口对准了自己的左耳,用力一铰!
“啊!”父亲惊呼上前,却见她已将那半片血淋淋的耳朵丢在地上,伤口汩汩冒血,染红了素衣领口。
“此誓,可够明志?”她疼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异常平静。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回绝了父亲让她背弃夫家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