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秋风五丈原

司马老贼 土玄 2315 字 4天前

又唤来马岱,附耳低言,授以秘计。马岱虎目含泪,领命而出。

最后,他看向垂首侍立的杨仪,气息已微若游丝:“威公……撤军事宜,皆按前计……缓缓退兵,不可……急骤。文长断后,他……性刚,汝……当以国事为重,善加……协调,全军为上。” 他递过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嘱咐道:“若事不谐,方可开之”。他至死,仍在希望杨仪能以大局为重。

杨仪含泪叩首:“仪,定不负丞相重托!”

诸事分派已毕,诸葛亮忽然道:“扶我……出去,再看一眼。”

姜维与杨仪含泪劝谏,他却执意起身。两人只得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上那辆熟悉的、承载了无数希望与计谋的四轮小车,推着他,缓缓行出大帐。

秋风吹面,彻骨生寒。

车轮碾过营地的泥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巡哨的士兵看见丞相出来,无声地抱拳躬身,每一张年轻的、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与崇敬。旌旗在秋风中无力地垂着,营火的光芒跳跃,映照着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诸葛亮的目光,缓缓地、贪婪地扫过他的军营,他的士卒,他为之呕心沥血、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北伐中原,还于旧都……先帝三顾的恩情,隆中对的壮志,无数个挑灯夜战的运筹,无数场金戈铁马的厮杀……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将随着这五丈原上萧瑟的秋风,飘散远去,终成绝响。

他抬起头,望向那灰暗无尽、沉默无语的苍穹,一股巨大而无边的悲凉与憾恨,终于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与坚强。两行清泪,顺着他清癯到了极点的脸颊,无声滑落。

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震撼千古、令山河失色的悲问:

“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在空旷的原野上孤独地回荡,然后被无情的秋风撕碎,飘零四散。

回到帐中,他手书遗表,安排完所有身后事,便彻底昏厥过去。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夜,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溘然长逝,寿五十四岁。天愁地惨,月色无光。

姜维、杨仪依其遗命,秘不发丧,将遗体妥善安置于龛中,由绝对可靠的心腹将卒严密守护,而后,整个蜀军大营开始如同一部精密的机械,井然有序、悄然无声地拔营,依计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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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归的队伍,沉默地行走在蜿蜒险峻的褒斜古道上,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艰难蠕动。校尉赵恪走在队伍中,这名蜀营老兵他的左腿在夏侯霸来袭那一夜中了箭,此刻行走在这崎岖山路上,更是疼痛钻心,步履蹒跚。没人告诉他丞相到底怎么了?但军中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恸,那异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那被重重护卫、密不透风的中军车驾,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北方。定军山在暮色苍茫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雄浑的剪影。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第一次北伐时,大军兵出祁山,旌旗蔽日,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年轻的关兴将军阵斩魏将,英姿勃发;张苞小将军在凤鸣山咆哮冲阵,勇不可当;卤城内外,与袍泽们并肩浴血,汗水与血水浸透了陇上的黄土;木门道口,箭矢遮天蔽日,名将张合陨落……无数张曾经鲜活的面孔,在记忆的烽烟中浮现,又一个个倒下,化为尘土。如今,连那盏始终指引着他们前进方向的、最明亮的灯火,似乎也……熄灭了。

队伍行至定军山脚下,奉命短暂休整。赵恪再也支撑不住,他拖着那条残腿,踉跄着脱离队伍,扑到在一棵虬枝盘曲的古老松树下,面朝北方五丈原的方向。他没有放声嚎啕,只是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浑浊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之水,顺着他沟壑纵横、刻满风霜的脸颊滚滚而下,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这片他为之征战半生、却终究未能克复的冰冷土地上。

他的哭泣,不是为了自己残破的身躯和渺茫未知的归途,而是为了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却壮志未酬的丞相;为了这持续八年、耗尽蜀中菁华、埋葬了无数好儿郎的北伐大业;更是为了那个“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曾经无比炽热的梦想,最终,似乎都随着这五丈原上凄冷的秋风,飘散成了空。

定军山的风,呜咽着穿过松林,为他,也为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奏响了最后的、充满悲怆与遗憾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