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距离朔州城外十里的一处背风山坳里。
数十顶黑色的帐篷,如同草原上蛰伏的凶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里是黑狼部落的临时营地。
最大的那顶王帐内,温暖如春。
地上铺着厚厚的狼皮地毯,中央的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正赤裸着上身,任由一个草原女子用热毛巾擦拭着他古铜色的皮肤。
他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每一道,都像是一枚狰狞的勋章。
他便是黑狼部落的首领,拓跋烈。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但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偶尔抽动一下的耳朵,都显示出他如野兽般敏锐的警觉。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精悍的斥候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首领。』
拓跋烈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声。
『我们的人,在朔州城外,发现了大批人群活动的痕迹。』斥候汇报道,『看样子,是在雪地里挖掘什么东西。』
『挖掘?』拓跋烈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锐利,凶狠,充满了侵略性,就像是草原上最顶级的掠食者。
『是的。』斥候递上一根用布包着的东西,『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拓跋烈接过来,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截被啃了一半的,黑乎乎的植物根茎。
他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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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不清楚。但看痕迹,朔州城里的人,似乎把这东西当成了食物。』
『食物?』拓跋烈身旁,一个同样高大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嗤笑一声,『哈!那些南朝的软脚虾,是饿疯了吗?连草根都吃了?』
他是拓跋烈的副手,也是他的堂弟,名叫阿古拉,以勇猛但头脑简单着称。
拓跋烈没有笑,他用手指捻了一点根茎上的泥土,放在舌尖尝了尝。
然后,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土,是黑风口的土。』他沉声说,『那里地势偏僻,风又大,离朔州城足有二十里地。』
阿古拉不以为意,『那又怎样?一群饿疯了的羊,跑得再远,也还是羊。首领,今年的雪太大了,我们带来的粮食也快见底了。不如趁现在,直接冲进朔州城,抢他个盆满钵满!』
『往年我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拓跋烈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而是看向那个斥候。
『城里有什么动静?』
『回首领,城里很奇怪。』斥候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们的人看到,有大批的士兵和平民,正在往城墙上运东西。』
『运武器?』阿古拉问。
『不像。』斥候摇头,『看着像是一桶桶的水,还有很多大锅,似乎在……烧水?』
『烧水?』
这下,连拓跋烈都感到了意外。
大敌当前,不磨刀擦枪,跑去城墙上烧开水?
这是什么战术?
难道是想用开水来欢迎他们?
阿古拉哈哈大笑起来,『笑死我了!首领,你听听!那个新来的七王爷,怕不是个傻子吧!他以为这是请客吃饭吗?』
拓跋烈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凝重。
他从不相信自己的敌人是傻子。
任何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有其原因。
那个病秧子王爷,他有所耳闻。
据说在京城就是个药罐子,被皇帝当成垃圾一样丢到了这不毛之地。
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现在,他不仅活下来了,还能带着全城的人,在二十里外的黑风口,找到一种谁也没见过的食物。
现在,又在城墙上搞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拓跋烈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让整个王帐都显得有些压抑。
『阿古拉。』
『在!首领!』
『你带五百骑兵,去朔州城下走一趟。』
阿古拉大喜,『好嘞!我这就去把那个傻子王爷的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
『我不是让你去攻城。』拓跋烈冷冷地打断了他,『我让你去看看,那个病秧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记住,只许试探,不许强攻。』
『我要活的。』
拓跋烈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眼睛微微眯起。
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病秧子王爷,产生了一丝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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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云庭带着大部队,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朔州城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原本破败的城墙上,此刻灯火通明。
无数的百姓和士兵,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一口口临时架起的大锅,正冒着滚滚的热气,将半个天空都映得一片迷蒙。
一股混合着桐油、劣酒和咸味的刺鼻气味,顺着风飘过来,呛得人直咳嗽。
王猛早已在城门口等候,看到萧云庭的身影,他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您回来了!』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烟灰,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您交代的,都办妥了!』
萧云庭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布置,还算满意。
『让大家把粮食运进城,分发下去。』他吩咐道,『告诉所有人,今晚,我们吃一顿饱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豺狼!』
这句话,通过王猛的口,传遍了整个朔州城。
刚刚还因为黑狼部落的威胁而惶惶不安的军民,在听到这句话,又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牛蒡根后,心中的恐惧,竟被一股奇异的豪情所取代。
是啊,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整个朔州城,都动了起来。
牛蒡根被迅速地清洗,切块,下到一口口大锅里,与为数不多的肉干一同熬煮。
很快,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散在朔州城冰冷的空气中。
这是几个月来,朔州城第一次,有了食物的香气。
许多人闻着这味道,眼泪就下来了。
萧云庭没有去休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亲自登上了城楼。
他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冷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显孱弱。
可城墙下,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军民,却觉得那道身影,比身后的城楼,还要可靠。
『殿下,您要的『金汁』,也备好了。』一个负责城防的校尉,指着城墙内侧一排排的大木桶,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所谓的『金汁』,其实就是煮沸的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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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古代守城战中,一种极其污秽,但也极其有效的武器。
萧云庭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对付黑狼部落这种骑兵,传统的弓箭和滚石擂木,效果有限。
他们来去如风,很难造成大规模杀伤。
但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有嗅觉,有痛觉,就会感到恶心。
他要做的,就是用这个时代最原始的材料,给拓跋烈送上一份终身难忘的『大礼』。
他要用现代化学的思维,给这些古代的狼,好好上一课。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城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城墙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线。
那道黑线,在月光下的雪地里,迅速地扩大,变粗。
马蹄声,如同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震得人耳膜发麻。
『来了!』
城墙上,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黑狼部落的骑兵!』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