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云州府,平安县。
时值仲夏,辰时刚过,日头便已显出几分毒辣,炙烤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汗水与食物馊气的黏腻味道。西市大街作为县城里最繁华的所在,往日里早已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顾客讨价还价的争执声,茶楼酒肆里传出的谈笑声,共同交织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
然而今日,这画卷的底色却莫名染上了一层灰暗与不安。
人流依旧,只是那份喧嚣中少了往日的酣畅淋漓,多了几分压抑的窃窃私语。许多人的脸上,不是忙于生计的专注,而是带着一种惊疑不定、四下张望的警惕。就连空气中,似乎也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诡异气息。
林小乙按着腰间的铁尺,沿着街边缓缓巡行。他身上那件公服洗得有些发白,布料也因多次浆洗而显得硬挺,套在他尚未完全长成的、略显单薄的身板上,总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宽大与稚嫩。他微微佝偂着背,眼神习惯性地低垂,目光扫过路人的脚面、摊贩的货架、街角的阴影,一副小心翼翼、不敢惹事的模样。
这是他穿越而来,顶替了父亲职位,成为平安县衙一名小捕快的第三个多月。体内属于现代刑警队长高逸的灵魂,早已学会了如何完美地隐藏在这具十六岁少年卑微怯懦的躯壳之下。
“哎,你听说了吗?城东头,靠河边那家,姓王的那户……”一个提着半篮子青菜的妇人,凑到相熟的豆腐摊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就前儿个半夜,他家那口砌了十几年的老灶台,自个儿……咕嘟咕嘟响起来了!”
豆腐摊的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汉子,系着布满污渍的围裙,闻言手一抖,差点碰翻了手边刚点好的豆腐。他脸色倏地一白,急忙摆手,眼神惶恐地四下扫视:“王嫂子,快噤声!这事儿邪性,可不敢乱说!”
那妇人却像是找到了宣泄的渠道,非但没住口,反而更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十足的惊惧:“我乱说?老王家的亲口跟我家那口子说的!那声音,清清楚楚,就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灶膛里烧火煮水!可他们一家人当时都睡死了,灶膛里冷灰都扒拉干净了!不是狐仙显灵,还能是啥?”
“狐仙……”摊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家那口子,前几日晚上起夜,也说瞧见一道白影子,嗖地一下就从院墙根蹿过去,钻柴房后头就没影了!吓得她当时腿就软了,回来就发起高烧,到现在还说胡话呢!郎中看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旁边一个蹲在墙角等活计的脚夫,原本正耷拉着脑袋打盹,此时也抬起头,加入了这场隐秘的交谈,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神秘与凝重:“狐仙显灵?我看未必是好事。柳树巷那个走街串巷的张货郎,记得不?身子骨多壮实的一个人,前些天不就是喝多了酒,非说在乱葬岗那边撞见个穿白衣服的仙女朝他笑……结果第二天人就不好了,高烧不退,满嘴胡吣,说什么‘冲撞了仙家’,‘要大祸临头’!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天爷啊!这哪里是显灵,这分明是狐妖索命啊!”妇人吓得脸无人色,手里的菜篮子都晃了晃。
“可不是嘛!”脚夫重重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都说这狐仙……呃,狐妖,最是小性,心眼比针尖还小,沾惹上了,轻则破财生病,重则家破人亡啊!”
“唉,这世道,纳粮当差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怎么又摊上这等邪乎事……”
“晚上可得把门窗栓牢实点……”
“孩子他爹,回头去请张道士画两道符吧,花点钱求个心安……”
低语声如同瘟疫,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声地传播、发酵。不仅仅是这个豆腐摊,旁边的茶水铺、对面的杂货店,乃至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只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的几乎都是这同一个话题。只不过版本略有不同,有的说是“狐仙炼丹”,有的说是“狐妖寻仇”,地点也从城东蔓延到了城南、城北,细节愈发离奇,恐惧也随之不断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