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那破败的城隍庙外行出,转头复又汇入了姑苏城污浊的暗流。

金灵跟在陈安身后,一双碧蓝的眸子里,映照着方才殿中那簇微弱的篝火,亦映照出那些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

她似有所思,却也有些不甚明了。

两百年的时间她看尽了人间藏书,证得了修行四境。

可对于这山下的重重,却怎么也看不大清。

或许,这便是书上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

而先前师父曾说,答案自在其中。

那这,便是答案的一角么?

......

二人并未在姑苏过多停留。

自蒸汽列车站启程,一路西行,穿过那片被钢铁和黑烟所重塑的中原腹地。

越是靠近内陆,那股盛世下的割裂与腐朽,便愈发显露无遗。

驰道上,往来的不见当年那般满载着丝绸、瓷器的商队。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列列由蒸汽甲士押运的,满载着煤炭与钢铁的列车。

呼啸而过,径直驶向东方的港口。

进而为了内阁诸公的荣耀,用以支撑那场仍在金山州持续的,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而铁路两侧的广袤田野,同样看不到当年丰饶。

格物监的新式农具虽然在这些年里已经普及,但价格始终居高不下。

而且其产出,却也大多数都落在了那些掌控着大量农田的新兴世家中人。

无数失去土地的农户,被迫涌入城市,沦为工坊的附庸。

高耸的烟囱遮天蔽日,喷吐着浓郁的黑烟。

两个甲子的工业发展,终是将这片本是钟灵毓秀的中原大地,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

由于各地不甘压迫着纷纷响应红巾起义的缘故,到了这里列车已经不再统领。

陈安与金灵倒也不觉什么,一路行走。

所见者,是蒸汽马车内新贵世家的奢靡浮华,锦衣玉食。

所闻者,是棚户区内劳苦工人的麻木呻吟,辗转沟壑。

两者间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彻底分割成两个不同世界。

明明是同样的人,但已经有些不像是同族。

陈安心神平淡,对此并不意外。

只不过看到这些,他也是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惯性?

他于前世所见,率先开启工业革命的英吉利,不也曾是这般模样?

圈地运动,羊吃人。

无数工坊里童工的血泪浸染着每一匹呢绒。

工坊外,同样是遍地的贫民窟与数不尽的流民。

科技本无善恶。

它既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财富,却也同样能催生出前所未有的贪欲。

林冲、岳飞、陆游三代人,以辅政院取代皇权,以法典束缚世俗。

可终究......

束缚得了旧的皇权,却也放出一头更为恐怖的恶兽。

而这也是陈安当年为何会说只能暂解一世,却不可能彻地解决王朝轮回宿命的缘故。

......

建炎二百零二年,初夏。

陈安与金灵二人,行至淮水流域,濠州。

这座曾因运河而兴起的重镇,如今已经变得一片萧瑟。

二人自城外缓步而入,只见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十室九空。

两侧的商铺尽数关停,蛛网遍结。

高耸的蒸汽工坊熄火,烟囱冰冷,看不到丝毫的黑烟。

偶尔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蜷缩于墙角,神情麻木,眼窝深陷,仿佛早已失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