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学 www.xwenxuem.com) 周瑜那封措辞平和、意蕴深长的信,如同一块温润却沉重的玉石,投入林凡心湖那片因连日战事而沉寂的死水之中,激起的层层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反倒随着思绪翻涌,愈发汹涌。它既不同于鲁肃使者那直白到近乎赤裸的劝降说辞,字字句句都带着利弊权衡的功利;也不同于程普大军攻城时那雷霆万钧的猛烈强攻,刀光剑影间皆是不死不休的决绝;更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顶尖棋手,在棋盘胶着、胜负难分之际,于边角处轻轻落下的一枚闲子,看似漫不经心,无关全局胜负,却悄然布下暗线,可能在瞬息之间便改变整个棋局的走向。
“周瑜……此人究竟意欲何为?”文聘负手立在案几旁,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下巴上浓密的短须,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中满是困惑与警惕,“是真心示好,欲结同盟?还是刻意离间,想挑拨监军与许都的关系?亦或是……单纯的缓兵之计,想稳住我等,好腾出手解决江陵的困局?”
林凡将周瑜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函,与先前曹丕送来的密令并排铺展在案几之上,昏黄的灯火映照下,两张纸上的字迹一者温润洒脱,一者凌厉冷峻,如同此刻他面临的两难境地。曹操的猜忌如同北方冬日里的寒流,凛冽刺骨,毫无转圜余地,那道一道的诏令,皆是对他兵权的步步紧逼;司马懿的构陷则是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无声息潜伏,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猛下杀手,防不胜防;而周瑜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则像是江南连绵不绝的梅雨,缠缠绵绵,看似温和,却总让人在湿冷中倍感压抑,心底发毛,难以捉摸其真实用意。
“或许,兼而有之。”林凡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连日操劳的沙哑,却异常沉稳,“周瑜用兵,素来虚虚实实,善用攻心之术。他在信中提及火器与疫病,或许确实对‘火器’这等新奇利器心存兴趣,想借机探探虚实;也可能想借此进一步离间我与许都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但更重要的是,”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重重指向地图上江陵城的位置,灯火下,那处标记显得格外醒目,“周瑜主力此刻正被江陵城的坚守和突如其来的疫病牢牢拖住,损兵折将,士气受挫,短期内根本无力吞下江夏这颗硬钉子。他需要稳住我们,至少在他彻底解决江陵问题之前,不希望江夏这边再生变故,分散他的兵力与精力。”
“所以,他这是在……安抚我们?”文聘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乱世之中,敌我对峙,何来真正的安抚可言。
“是安抚,也是试探,更是一种姿态。”林凡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仿佛看透了周瑜那层层伪装下的真实意图,“他这封信,便是将选择权看似交到了我手上。他在告诉我,他有能力用不同的方式对待江夏,是战是和,是敌是友,全看我的选择。他想看看,在我被许都猜忌、近乎抛弃的绝境之下,是会如溺水者般抓住他抛来的这根稻草,俯首称臣,还是会继续死忠于曹操,顽抗到底。”
文聘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好厉害的攻心之术!步步为营,处处试探,若稍不留意,便会落入他的圈套!那监军,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
林凡沉默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眼中决然之色渐渐浓郁,最终化为一抹锐利的锋芒:“他将选择权抛给我,我便接下!但这盘棋,绝不能按他的路子走,主动权,必须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说罢,他猛地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取过砚台,开始细细研墨。墨锭在砚台中缓缓转动,黑色的墨汁渐渐晕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监军要回信?”文聘见状,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不错。”林凡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悬停一瞬,仿佛在斟酌措辞,随即缓缓落下,字迹沉稳而有力,笔锋间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周瑜以礼相待,遣人送信而来,我自当以礼相还,这是礼数,亦是态度。他想探讨‘火器’与疫病,我便与他探讨,但通篇只言技艺之精妙,绝不论及归属与机密。他示好,我领情,却绝不轻易承诺任何事,更不会因此屈服,失了我江夏的气节与底线。”
他写下的,是一封纯粹的技术交流信函。信中,他以极其严谨甚至略带晦涩的专业语言,详细探讨了“火器”燃烧所需的特定环境与温度条件,却巧妙地隐去了火药配方这等核心关键成分;又细致阐述了防治疫病需要注意的隔离措施、水源清洁与环境消杀之法,却避开了具体的药方与药材配比。字里行间,他不吝笔墨称赞周瑜水战之精妙,言辞恳切,却绝口不提江东与曹营的归属之分,只以“阁下”、“余”相称,姿态不卑不亢,既体面地回应了周瑜的“善意”,又牢牢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写完信,林凡提起信纸,在灯火下轻轻晃动,待墨迹吹干,便仔细折叠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派人将此信送去江东水寨,务必谨慎行事,态度要恭敬有礼,但不必刻意卑微,保持我江夏的气度。”
他要让周瑜清楚地知道,他林凡,并非是那可以轻易动摇、随意拿捏的棋子,即便身处绝境,也自有风骨与底气。
送出给周瑜的回信,林凡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他很清楚,这封看似平和的信函,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第一步,真正的凶险与考验,还在后面。眼下这短暂而诡异的“平静期”,既是喘息之机,也是生死之关,必须抓住这仅有的时间,为江夏寻找一条真正的生路,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曹丕先前要求的“坚守一月”期限,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小半。云梦泽方向派出去搜集粮食的队伍,带回的粮食越来越少,所面临的风险却越来越大。就在昨日,负责探查粮源的“水鬼队”在一处湖湾搜寻时,险些与江东的巡湖船队正面遭遇,虽凭借熟悉地形侥幸脱身,却也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深入湖心区域。城内的存粮早已告急,即便加上那些紧急种植、尚未完全成熟的速生菜叶,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也撑不过二十天了。饥饿的阴影,如同一只无形的猛兽,正悄然潜伏在江夏城的每一个角落,一点点噬咬着军民们本就脆弱的意志,绝望的情绪在暗中蔓延。
必须找到新的粮源!这念头如同火焰般在林凡心中燃烧,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那张残破地图,手指沿着地图上的线条缓缓滑动,最终,视线定格在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方向——西面,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荆山余脉。
“山中有寨,寨中有粮。”林凡指着地图上几个用朱砂标注的模糊记号,对一旁同样愁眉不展的文聘说道,“这些地方,皆是山越宗部的聚居之地。这些山越部族,以往便与荆州官府时叛时附,桀骜不驯,各自占据险要地势,囤积粮草,据险自守,实力不容小觑。如今荆州大乱,官府势力衰退,自顾不暇,正是这些山越部族活跃之时。若能说动其中一二个宗部,以军械、盐铁等他们急需之物交换粮食,或许能解我江夏燃眉之急!”
文聘闻言,眼中瞬间亮起一抹希冀的光芒,但这光芒很快便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顾虑:“此计虽好,可行性却不高。那山越部族素来凶悍排外,与我等官军更是素有仇怨,积怨已深,岂肯轻易与我们交易?更何况,荆山山脉连绵千里,路途艰险,瘴气弥漫,又多猛兽毒虫,我们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络?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