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谁说哑巴不能唱饭歌

山雾漫过韩九姑的盲眼,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方才那声丝绸摩擦的轻响,原是吸声泥涂抹山壁的声响。

此刻她伸手触碰身侧岩壁,指腹陷进半寸厚的黏腻,像被谁捂住了耳朵的喉咙。

阿菊?她唤前面领路的妇人,声音撞在岩壁上碎成星子,阿菊?

回应她的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韩九姑摸索着蹲下,指尖触到阿菊后颈的冷汗——那妇人的呼吸像被揉皱的棉絮,舌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她立刻想起今早阿菊采的野菇,伞盖边缘有暗红斑纹,是断肠坡特有的哑喉菌。

阿梅。她转向另一名同伴,把火把凑近她唇。

火光映亮阿菊肿胀的唇瓣时,韩九姑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上面沾着未擦净的菌液,正顺着嘴角往脖颈爬。

阿梅的手在发抖,锅柄撞在岩壁上,闷得像敲在棉絮里。

灌醋。韩九姑扯下自己的汗巾,用我的绣绷压她舌根。酸气漫开时,阿菊突然剧烈抽搐,韩九姑的盲眼被溅上热泪——那不是泪,是血,从妇人七窍渗出来的血。

后半夜,阿菊的呼吸渐弱成游丝。

韩九姑将空锅扣在她胸口,金属贴着皮肤,能触到心跳最后几下震颤。

她解下腰间的母灶灰线,缠在阿菊腕间——这是绣娘能给的最后告解。

别怕。她对着空气说,你救了我们。

天快亮时,韩九姑倚着岩壁坐下。

静音阵里,她的呼吸声在耳膜上炸开,像擂着面小鼓。

她摊开掌心,母灶灰在指缝间流动,突然触到一缕极淡的热——东南方的岩壁比其他三面暖半分。

是山风的方向。她想。吸声泥怕风,通风口一定在东南。

她刚扶着岩壁站起,右肩突然炸开滚烫的疼。

有什么锐器擦着锁骨穿过,带起的风掀翻了她的绣绷。

韩九姑踉跄两步,腰间的锅坠进岩缝——那是林晚儿亲手铸的听风锅,此刻正撞在石尖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瞎子、哑锅、死路。黑暗里传来沙哑的笑,今晚没人知道你们来过。

震喉岭的听锅器在第三日正午彻底沉默。

林晚儿把铜管从耳上扯下时,耳郭泛着不自然的红——那是她贴了整夜的痕迹。

石桌上的信号图被揉成纸团,边角沾着茶渍,正是韩九姑出发那日她画的三连击标记。

晚儿姐。小满端着药碗进来,碗底沉着半块锅片,阿叔在石窟里敲了整宿。

林晚儿推开药碗,起身时撞翻了炭笔筒。

铅笔滚落在地,在石板上画出歪扭的线,像极了韩九姑绣绷上的求救灰纹。

她突然想起昨夜赵铁嘴蹲在母灶残石旁的背影——那铁匠的铁锥在石面上刻出细密的痕,像在给什么东西写墓志铭。

他走了。

田三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妇的腌菜围裙还沾着盐粒,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

林晚儿抢过来看,是赵铁嘴歪扭的字迹:我去接火。墨迹未干,晕开小片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带了反刃钢凿子。田三婆指了指墙角的工具包,当年修元军锻兵炉时藏的,能割开吸声泥。她摸出块黑黢黢的陶片,我发动了灰令,各镇腌缸底都刻了暗号,他踩着腌菜走,元兵搜不到。

林晚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赵铁嘴用断刀给她打第一口小锅,边敲边说:锅这东西,敲不响的时候,就自己烧得滚烫。此刻石缝里的母灶残片突然发烫,烫得她掌心发红——那是赵铁嘴的方向,正往腌菜密道去。

北巷粮铺的门在三更天被敲响。

柳五爷摸黑开门,看见赵铁嘴的影子裹在雨里,工具包滴着水,像块会移动的铁砣。

拿坛药膳糟卤。铁匠哑着嗓子说,喉结动了动——那是他被削舌后仅剩的发声方式。

柳五爷愣了愣,转身从地窖搬出个泥封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