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德明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溪流下游,那个他昨晚待过的地方。他需要冷静,需要梳理混乱的思绪。
然而,他刚走到那里,就看到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刘肖。
刘肖正独自一人站在溪边,望着潺潺的流水,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李德明心中一慌,转身就想离开。
“李特派员。”刘肖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没有回头,“既然来了,就聊聊吧。”
李德明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团长……”他声音干涩。
刘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混乱的内心,直抵灵魂深处。
“德明同志,”刘肖缓缓开口,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用了更显亲近的称呼,“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困惑,也有很多苦闷。从中央苏区到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确实和你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李德明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心跳如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刘肖继续说道,像是在对李德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都希望革命能一帆风顺,希望用最纯粹、最激烈的方式砸烂旧世界。但现实是,敌人很强大,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为了保住这点革命的星星之火,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看似‘退却’,看似‘保守’的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有人说我刘肖右倾,有人说我拥兵自重。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跟着我的这几千号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能不能有机会,去实现我们共同信仰的那个理想世界。”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某些做法。”刘肖的目光锐利起来,“但我想问你,李德明同志,抛开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抛开那些来自上面的指示,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心去感受!我们这支队伍,这些战士,这些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跟着我们走的群众,他们是不是革命的根基?保存他们,是不是在保存革命的火种?”
李德明浑身剧震,刘肖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摇摇欲坠的信念壁垒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天我就要带队出去了。”刘肖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家里,就拜托你和老周了。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团结的、充满希望的‘家’。”
说完,刘肖没有再看他,转身沿着溪流,慢慢走回了营地中心。
李德明独自留在原地,暮色将他完全吞没。刘肖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的卑劣和动摇。与刘肖那虽然艰难却光明磊落的担当相比,他藏在口袋里的那瓶药和内心的龌龊念头,显得如此肮脏和不堪。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嚎。
动摇的基石,能否被重新加固?内心的魔鬼,能否被理智和良知驱散?李德明站在了自我救赎与彻底沉沦的悬崖边缘。而刘肖的即将离去,无疑为这原本就暗流涌动的石壁洞天,增添了最大的变数。
夜色,再次笼罩了这片与世隔绝的谷地,也笼罩了每个人心中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