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石江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仿佛连呼吸都需要比平时多用几分力气。村中那处最好的院落——特派员李德明的临时驻地兼办公室,更是成了这种压抑气氛的中心。
院门内外,站着两名李德明自带的警卫,他们穿着统一的、浆洗得笔挺的军装,持枪的姿势标准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与村里那些虽然警惕但神态更显质朴的红军哨兵形成了鲜明对比。进出的,多是李德明带来的随员,步履匆匆,表情严肃,偶尔有根据地的干部被召见,出来时也大多眉头紧锁。
指挥部里,刘肖正对着地图沉思,周文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忧色。
“团长,李特派员通知,一个小时后,在祠堂召开团级以上及地方主要干部联席会议,要求……务必全员到场。”周文将通知放在桌上,补充道,“他的随行人员透露,可能要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方针。”
刘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敌军碉堡群的标记上划过。“该来的总会来。他这把火,总要烧起来的。”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通知下去,按时参加。告诉铁军,管住他的脾气,会上不许插嘴,更不许顶撞。”
周文叹了口气:“我看李特派员的态度很坚决,恐怕……不会轻易接受我们的意见。”
“尽人事,听天命。”刘肖终于抬起头,眼神深邃,“我们把实际情况摆出来,把道理讲清楚。如果他还是坚持,那责任就不在我们了。”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有些责任,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
一个小时后,村中祠堂。这里本是村民议事和举办红白喜事的地方,空间宽敞,此刻被临时布置成了会场。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木桌,李德明端坐主位,他的几名随员分坐两侧,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气氛肃穆。
刘肖、周文、程铁军(吊着胳膊,脸色阴沉)、赵立仁(坐在靠门的不起眼位置,目光低垂,却将全场尽收眼底)、许向前以及二营、三营营长、政委,还有几位地方苏维埃的主席,依次坐在下方。泾渭分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整个会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李德明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通过祠堂略显空旷的空间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同志们!我来到赣南根据地已经两天,通过初步了解和听取汇报,对这里的情况有了一些基本的认识。”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首先,我要肯定,根据地的同志们,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坚持斗争,尤其是近期在青龙岗战斗中,表现出了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这是值得表扬的!”
开场白看似肯定,但在座的老兵们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种先扬后抑的套路,他们并不陌生。
果然,李德明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地看到,当前根据地的工作,特别是军事斗争方面,存在着严重的不足和错误倾向!”
祠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有的同志,过分夸大敌人的力量,被敌人的碉堡战术吓破了胆,只满足于零敲碎打的游击战,不敢与敌人进行正面较量,更不敢去想如何夺取敌人的中心城市,扩大苏区!这种思想,是典型的右倾保守主义!是懦夫思想!是与当前全国革命高潮即将到来的大好形势格格不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理想主义者特有的激情和批判力度,手指敲击着桌面:“敌人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修了几个乌龟壳吗?他们的兵力是分散的!他们的统治是虚弱的!只要我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集中主力,瞅准敌人的薄弱环节,猛打猛冲,就一定能够撕开他们的防线,打出一片新天地!”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一幅稍显简陋的赣南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一个被红圈标注的县城上——永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