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前愤愤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困难!野猪岭的教训他们忘了吗?就知道坐在后面指手画脚!”
刘肖缓缓将电文放在桌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回电。”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职部刘肖,深刻领会上级指示精神。然当前敌情严重,白匪碉堡林立,步步紧逼,我部新经恶战,伤亡颇重,亟需休整补充。游击战术乃当前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之有效手段,绝非消极避战。职部当恪尽职守,于艰难困苦中寻求战机,绝不负党和人民重托。至于职务调整,悉听组织安排。”
他的回电,依旧没有屈服,没有承诺不切实际的反击,只是陈述事实,表明态度,甚至隐含着一丝“如若不信,请便”的决绝。
“团长!”周文和许向前都急了,这样的回电,无异于火上浇油!
“照我说的发。”刘肖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坚定,“我们不能被敌人打垮,也不能被自己人逼死。该坚持的,必须坚持。”
周文看着刘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坚定,知道再劝无用。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拿起电文草稿,和许向前一起退了出去。
指挥部里,再次只剩下刘肖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他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仿佛能听到远方敌人碉堡施工的隐约声响,能感受到楚材在黑暗中窥伺的阴冷目光,也能体会到后方那无形的、却同样沉重的压力。
三面受敌。明处的白建生,暗处的楚材,还有来自内部的误解与责难。这片燃烧的土地,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根据地,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不能倒!绝对不能倒!野猪岭的英灵在看着他,杨家庄的群众在看着他,身边生死与共的弟兄在看着他,湘云……也在看着他。
他必须找到破局之法,必须在敌人合围之前,撕开一道口子,必须在内部压力彻底爆发之前,证明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
这个夜晚,对许多人而言,都注定漫长。
医疗所里,苏湘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小河湾村口的枪声,眼前晃动着那个为她挡子弹的年轻战士倒下的身影。恐惧、悲伤、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入眠。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成为敌人的目标和战友的负担。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窒息,也让她内心深处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能只是被保护者,她必须做更多。
一营的临时驻地里,程铁军同样无法入睡。他吊着胳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黑暗中依稀可见的新坟轮廓。黑云岭的白刃战场景历历在目,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他猛地灌了一口凉水,却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和胸腔里燃烧的复仇火焰。一营需要时间恢复,但他心中的恨意,一刻也无法平息。
赵立仁则在临时关押俘虏的偏僻山洞里,进行着无声的审讯。那个被俘的土匪在酷刑和心理攻势下,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断断续续地吐露着一些信息:“……金眼雕……还有个师弟……叫‘过山风’……在湘赣边界……楚处长……好像还找了……找了一些……从北边来的……身份不明的人……”
零碎的信息,拼凑出更庞大的阴影。赵立仁的脸色在跳跃的火把光影下,显得格外阴沉。楚材的网络,比他想象的更广,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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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江村,在表面的平静下,余烬未冷,暗涌已生。新一轮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站在风暴眼中的刘肖,必须在他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做出那个关乎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第四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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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抉择与暗影
接下来的几天,石江村及其周边根据地,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这种沉寂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一种在巨大压力下被迫内敛的躁动。
杨家庄的部队撤了回来,带回了牺牲战士的遗体和沉重的悲伤。追悼会再次举行,规模不如野猪岭那次宏大,但悲痛却同样刻骨铭心。程铁军站在队伍最前面,吊着胳膊,脸色铁青,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那压抑的杀气,让每一个战士都感同身受。
一营开始了更加残酷和有针对性的训练。程铁军将野猪岭和杨家庄的战斗细节反复剖析,找出不足,针对性地加强山林游击、夜间作战、小分队配合以及反包围、反伏击的演练。训练场上,口号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专注的眼神和更加狠厉的动作。这支队伍,正在将悲痛和愤怒,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苏湘云经过短暂的休息后,重新回到了医疗所的工作岗位。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温和、细致地救治着每一个伤员,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眼神比以前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以前不曾有过的果决。她向刘肖和周文提交了一份报告,建议组建一支流动医疗小队,由她亲自带队,深入各边缘村庄和游击队活动区域进行巡诊和防疫,同时培训当地的赤卫队掌握基本的战场救护技能。
“我不能总是待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她对刘肖和周文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战士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我需要离他们更近一些。而且,经过小河湾的事情,我明白,只有让更多的群众掌握基本的医疗知识,才能在突发情况下自救互救,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刘肖看着妻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她的成长,也看到了她深藏在平静下的决心。他知道,阻止她是徒劳的,也是不公平的。
“可以。”他最终点了点头,“但必须制定严格的安全条例,护卫力量必须加强,行动路线必须由赵立仁审核批准。”
“我同意。”苏湘云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淡淡的笑容。
周文则忙于应对各方面的压力。上级的批评电报依旧隔三差五地飞来,虽然刘肖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但来自内部的一些不同声音也开始隐约出现。一些受上面思想影响较深的干部,私下里议论刘肖的“保守”和“右倾”,认为他错过了“有利战机”,对杨家庄的阻击战评价也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这是胜利,有人则认为代价过大,不如“主动出击,端掉敌人一两个据点来得痛快”。
周文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进行内部沟通和思想工作,反复阐述当前敌我态势和游击战的重要性,努力维持着队伍的团结和思想的统一。他知道,内部的裂痕,有时比外部的敌人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