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立刻将阿苏平放在简陋的床板上。枯瘦的双手快得只剩残影,几枚细长的金针闪电般刺入阿苏几处要穴,暂时稳住心脉。接着,墨玉瓶里的药粉,瓷白瓶里的药丸,流水般用上。阿苏脸上那层骇人的青黑色似乎褪去了一丝,但呼吸依旧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进气都让人揪心。
石头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咬着牙,撕开肩头被钩杆划破的皮甲和里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皮肉。他抓起鬼手扔过来的金疮药瓷瓶,看也不看,整瓶药粉都倒了上去,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他扯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咬着,配合另一只手,死死勒紧伤口。
项易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他闭上眼,努力调匀紊乱的气息。腿伤剜肉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内腑的钝痛,被生石灰灼伤的双眼更是刺痛难忍,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脑海里回放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石灰粉阻断视线制造混乱,套杆限制行动意图生擒或拖杀,预伏的落石配合袭杀……狠辣、精准、环环相扣,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更不留任何活口和可能追查的把柄。对手绝不是莽夫,是深谙刺杀之道、对帝都暗巷了如指掌、且心狠手辣的老辣猎手!每一次伏击,都打在他们最难受的点上。项易心头沉甸甸的,这帝都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冷。
时间在死寂的密室中缓慢流淌,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阿苏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密室顶板传来三长两短、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这是无影特有的暗号。
“开!”项易猛地睁开眼,低声喝道。
顶板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无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滑落下来。他身上带着浓重的夜露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刻意压制过的血腥味。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暗桩撤了,没尾巴跟着。巷子里六具点子,全上路了。身上片子干净,兵刃是黑市水货,没来头。官府的差役快到了,痕我洗了。”无影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项易的目光在跳跃的油灯火苗映照下,显得异常深邃:“辛苦了。各路的耗子该出洞了。给我盯死,看是谁的人,在动什么心思。”
无影微微颔首,身形一晃,再次无声地融入角落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熬了许久。阿苏的呼吸终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脸上那层死气的青灰褪去了,转为一种虚弱的蜡黄。石头肩头的伤口在金疮药和死勒之下,总算止住了血,但失血让他脸色苍白如纸。鬼手枯槁的脸上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救治阿苏显然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要将人逼疯时——
咚…咚…咚…
密室外,隔着厚厚的土层和坚固的石板,从前院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迅疾的脚步声!不是大队人马的嘈杂,更像是只有一个人,以极高明的轻身功夫,在小心翼翼地快速潜行!
紧接着,是雷洪那刻意压低、却依旧如同闷雷滚动般的低吼,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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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站住,再往前一步,老子锤子说话!”
一个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明显的急促喘息、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朝廷大员威严气度的声音,穿透了土层,清晰地传入密室:
“雷护卫!是本官!都察院左都御史沈刚锋,速速禀报世子,有天大的要紧事,火烧眉毛了!”
“沈叔?”项易抬起手,做了一个绝对噤声的手势。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雷洪低沉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沈大人?您这…深更半夜的…”
“事态紧急,十万火急!三司堂上…审出泼天的大祸了!陛下龙颜震怒,可顷刻间又强压了下去,这是在和稀泥,搞端水平衡啊!柳文渊那条老狗他当堂反咬!攀扯到…唉!此事直接关系到你们的身家性命!隔墙有耳,面见细说!” 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与沉重。
攀扯,端水,搞平衡,皇帝是要冷处理?
项易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金殿之上,那看似雷霆万钧的革职查办,原来都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表象!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冷!皇帝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水落石出的真相,而是各方势力互相撕咬却又互相制衡的局面!
他项易,连同他父王项崮笙的血海深仇,南疆众多将士死不瞑目的冤屈,在这位九五至尊的眼中,不过是一枚可以用来交换、用来平衡的棋子?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从项易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沈刚锋见他沉默,声音更显急促,却依旧竭力维持着朝廷大员的体统与沉稳:“易儿,必须早做决断!三司衙门…已得陛下密旨,此案…恐怕要被冷置,不了了之。魏王、楚王吃了如此大亏,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定会趁世子在南疆立足未稳、在帝都根基尚浅,双管齐下,务求将您置于死地啊!当务之急,需寻强援,太子殿下?或是朝中清流重臣联名施压?总要…”
“沈世叔。”项易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对长辈应有的敬称。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土层,直视沈刚锋的眼睛,锐利如刀:“世叔夤夜孤身犯险,甘冒奇祸前来示警,此恩此情,项易…铭刻五内,永世不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要刺破这地室的黑暗,直抵那九重宫阙:“陛下欲端平这碗水,拿区区一个兵部郎中方敬顶罪,就要冷了我父王与南疆众将忠魂的血海深仇…好!这盘棋,陛下执意如此落子!”
项易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变得锋利无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